第七十一章 寒鸦月冷满庭霜(一)
众人的目光霎时落在他身上,只见他走到殿中,擦了擦额上的汗,道: “启禀陛下,万岁殿内都是言官!臣虽再三劝退,可他们表示见不到陛下就誓不退出!就连阮大人说话,他们也毫不畏惧!老奴无可奈何,便回来请示!” 渝帝霎时沉下脸来,冷冷道:“好一群不怕死的人啊!去把那些人的名字都记下来,朕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都长了个铁胆!” “是!”双喜公公低目垂眉,匆匆躬身退出。他走到万岁殿门前,将渝帝的吩咐告知阮浪。阮浪叹了口气,只得带着十多个御守司衙役,拿着纸笔走进门去。 进门后,御守司气势汹汹地站成一排,挡在众位大臣面前,粗声粗气地叫道:“众位大人还是不肯退去吗?” 何孟春疾步抢过去,昂首问道:“怎么?陛下是派你们来抓我们的吗?” 阮浪沉着脸,一字一顿冷声喝道:“陛下有令,若是还在万岁殿内立而不退者,到我这里留下姓甚名谁,日后一律严惩不贷!” “哈哈哈!”阮浪的话音未落,人群中就传来一个洪亮的笑声。 大家回头循声看去,看到一位剑眉星目的男子阔步走出来,中气十足地喝道: “正七品户科给事中李流芳,先留下这第一笔!日后老子也可以自豪地给子孙们讲讲,自己当年是如何死命劝谏的!如此光宗耀祖的事,陛下不必日后再罚,老夫就等在这里随时恭候!” 说罢,他抢过纸笔,刷刷点点便记下自己的名字。再将纸笔塞到阮浪手上,昂首挺胸而立,脸上的表情甚是得意。 他话音刚落,其余人也纷纷高举着手,意气风发地喊着: “给我记上一笔!” “算我一个!” “把我也记上!” …… 李流芳的一句话点燃了大家的热情,所有大臣都排好队站到御守司的面前。不等他们询问,便跃跃欲试、争先恐后地报上自己的姓名。 不过一会儿,记下所有人名字的名单,就送到了阮浪的手上,他讷讷地看着手中的白纸黑字,有些茫然无措。 平四见他脸色不好,便趁人不备,将他拉出门外,笑道:“大人不必心烦,这些言官都是一根筋。您只要将名单给皇上就行了,何必要独自伤神呢!” 阮浪叹了口气,一语不发,将手中的名单递给了双喜公公。 双喜公公却看也不看一眼,将那烫手的山芋又推了回去,抱怨道: “这一趟就劳烦阮大人去禀报吧。您瞧瞧老奴这一身的汗!老奴年纪大了,身体又胖,腿脚实在不便啊!” 阮浪也不再推辞,便拿起名单,转过身大步往紫宸殿走去。 双喜公公望着他的背影,稍稍松了口气。方才殿内的情形一清二楚,以他对渝帝的了解,阮浪这一番前去,定会迎来一场暴风骤雨。 双喜公公可不想趟这趟浑水,他既不想得罪这些朝臣,更不想惹怒皇上! 而此时紫宸殿内的气氛有些微妙: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皇上听完了寒烟的叙述过于震惊,对平阳侯父子的态度明显有了变化,不似以往那样有意偏袒了。 刘炳文见皇上态度松动,连忙义愤填膺地说道:“陛下,不能只听这女子的一面之词,谁知道她是不是被人找来,特地教了一套说辞来蒙骗皇上啊!” 寒烟一听立刻眼眶一红,伏在地上痛声道:“冤枉啊,陛下!民女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请皇上明察!” 说着,她心翼翼地从衣服里面,掏出一张纸双手呈上: “这是平阳侯骗村民们签的地契,这上面有平阳侯的签字、印章、手印,这些都做不得假啊,皇上!” 夏云卿昂首道:“启禀陛下,就算这女子能作假,契约上的手印可做不了假。若陛下不信,大可将平阳侯带来,一验证便知真假!” 铭恩将那张纸小心呈过来,渝帝扫了一眼契约,脸色更加阴沉了,却始终一语不发。其实,从寒烟讲完故事的那一刻起,他心中就有了断论: 寒烟这个唯一的证人,能藏到今日才现身,背后一定有高人指使。可她口中说的故事却九成九是真的,如今再看到这张契约,那便是十成十了。 看来,平阳侯父子决不能留,却也不能草草处置,以免引起其他皇亲的不满。 “罢了,满爱卿先将此女子带出去吧。平阳侯的案子朕会处理的!”渝帝看了一眼梨花带雨、全身发抖的寒烟,随即摆了摆手。 “民女替那些枉死的村民,谢皇上隆恩!”寒烟听到这话李洪成喜极而泣,忙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满庭芳走过来虚扶了一下,将寒烟带出门去。 离开紫宸殿后,寒烟连忙小声问道:“满大人,皇上可会审理此案?” 满庭芳温言安抚道:“事到如今,你该做的都做了,就暂且回去等消息吧!” 寒烟听到此话,立刻飘飘万福,感激涕零道:“寒烟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满庭芳虚扶一下,轻声说道:“姑娘,此地不宜久留,感谢的话日后再说吧。” 二人才走到半路,突然一个高大的人影跳了出来,挡在二人面前,目光凛凛的瞪着他们。二人定睛一看,来者一脸麻子正是张亨。 寒烟全身一个哆嗦,连忙躲在满庭芳的身后,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满庭芳却不紧不慢地说道:“张统领拦住老夫去路,这是何意啊?” 张亨紧迫地盯着寒烟,冷声道:“满大人身后究竟是何人?皇上因何见她?” 满庭芳呵呵笑道:“没有皇上的允许,老夫也不便透露。现在,皇上命老夫将姑娘送出宫去,请张统领行个方便。” 张亨冷笑一声,侧过身一抬手,说道:“既如此,那我送你们一程吧!” 寒烟一惊,连忙拉了拉满庭芳的衣服。 满庭芳却泰然自若地拱手笑道:“那就有劳张统领了!请!” 说罢,满庭芳便和张亨走在前面,寒烟脚步虚浮、战战兢兢地紧跟在满庭芳身后,往宣德门走去。一路上,张亨一语不发,可阴鸷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她。 不长的一段路,寒烟却走得如履薄冰、胆战心惊。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寒烟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满庭芳向张亨一拱手,笑道:“张大人就送到这里吧,辛苦你了。” 张亨冷冷一笑,也不说话。而是眼睁睁看着满庭芳将寒烟扶到一顶轿子上。等轿子被抬离宣德门,满庭芳才调头返回紫宸殿,张亨立刻叫手底下的人,迅速跟上那顶轿子。 几个金甲卫连忙提刀追了上去,却见抬着轿子的轿夫跑得飞快。不一会儿,整个轿子转过一个街口便消失不见,几个金甲卫相视一怔,连忙追了过去。 没想到,等待他们的不是方才的轿子,而是一位穿着飞鱼服的男子,正背对他们站在墙前小解。 几个金甲卫顿时有些尴尬,忙咳嗽了几声,那人全身一颤,连忙穿好裤子,猛地转过身来。 此人长得又黄又瘦,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本来他满面怒气,待看到背后之人竟是金甲卫时,又赶紧换成一幅笑脸,此人正是平四。 几个金甲卫连忙上前来询问,他是否看到一顶轿子走过。平四毫不迟疑地随手一指,为他们指了一条相反的道路,将金甲卫打发走了。 待金甲卫走远,他才从暗处将躲藏起来的寒烟,送上另一辆马车,亲自目送她平安离去,才转身返回紫微城。 而那些追出去的金甲卫,转了一个街角,终于看到了那顶轿子。几个人立时拦下轿子掀开轿帘,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而抬轿的轿夫说,那女子上来之后很快便下轿离开了。 无功而返的金甲卫,不得不回到紫微城去复命。看着几个人垂头丧气、悻悻而归的样子,张亨气得大发雷霆,将几人臭骂一顿,却也暗暗心惊: 看来,今日是有人百般算计,定要将自己和父亲,关入大牢才肯罢手! 而恰在此时,阮浪脸色灰白地迈进紫宸殿来。他低垂着脑袋,惶恐地将那张记有人名的名单双手呈上。 渝帝一把拿过名单,瞪着眼睛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瞧过去。他顿觉胸口热血上涌,咬着后槽牙,怒道:“阮浪,你刚才说万岁殿里有多少人?” 阮浪心下惊惶,结结巴巴地答道:“禀陛下,有近……近百名!” “啪!”的一声,渝帝将那张纸,狠狠扔到他脸上,扬声喝道: “混账!你自己来数数,这上面有多少人?朕这粗粗一看,都至少两百人。你告诉朕,那一百多号人的名字,又是如何来的?” 阮浪耳中嗡地一响,额头伤冷汗涔涔而下,他连忙深施一礼,颤声道: “那些大臣们觉得……觉得此举甚是悲壮,而且还能光宗耀祖!所以,他们不但将自己名字记下来,还将……那些没有到场的同僚,名字也记下来了……” “胡闹!”怒气冲顶的渝帝,重重一拍桌子,瞪着夏云卿怒道:“夏首辅真是好手段啊!你准备带着你的党羽们,闹到何时为止?” 夏云卿躬身深深一揖,朗声道:“陛下明鉴,满朝文武皆知,臣最不善于拉帮结派!这些人并非臣主使,皆是自发而来!” 渝帝两眼泛着精光,如闪电般盯在他脸上,问道:“依夏首辅言下之意,是朕失德,所以这些人才要冒死劝谏的?” 夏云卿又是一躬,依旧气定神闲地说道:“皇上息怒,失德的不是皇上,而是罪行累累、十恶不赦的平阳侯!就算陛下今日杀了这百十位大臣,陛下能杀光天下所有,明辨是非的忠臣良相吗!” 渝帝嚯的站起身来,指着夏云卿失声吼道:“好,好!你夏首辅果然是能言善辩、舌灿莲花啊!前些日子,你舌战群儒便让朕为之一惊,却不料,今日你竟说到朕头上来了!行!朕说不过你,不过朕今日倒要看看,这些人是不是真准备以死相谏!” “皇上息怒!”满庭芳、刘炳文齐齐躬身到地,战战兢兢地劝着。一抹轻焰的连枝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