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壮士之姿何昂昂(三)
寒烟又拜了一拜,才将平阳侯案子的始末,如字字泣血般向渝帝娓娓道来: 她所居住的稻花村有一大片水田,因为村民们目不识丁,世代都住在这里,除了种田什么都不会,所以那是村民们赖以生存的全部。 有一次,平阳侯父子出门游玩时路过稻花村,便一眼就瞧上了那片靠山面水的田地。不知是因为景色宜人,还是因为算命的说那里风水好,总之,平阳侯坚持要将水田拿下,为自己盖一间豪宅。 他派人找到村子的里长表达了意愿,却被深明大义的里长一口回绝了。没想到这惹怒了平阳侯,他竟派人当着村里人的面,把里长活活打死了。而事后,县令却不敢为里长做主,只将此事当成意外草草处理。里长的死并没有让平阳侯停下来,他又派人在村子里四处宣扬——交出水田就能获得一笔丰厚的金银,足以衣食无忧地度过下半生! 乡下人本就没见过世面,听闻有一笔财富可拿,再加上有里长被活活打死的前车之鉴,许多人都动心了,很快和平阳侯签订了买卖合约。 谁知道平阳侯心肠歹毒、险恶至极,竟利用老百姓不识字的劣势,偷偷改了合约——将原本的八十两纹银,改成了八两! 除了种地便无以为继的村民们,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就联合起来抵抗平阳侯和不平等合同。可平阳侯手中有了白纸黑字就立刻变了脸,将那些村民们全部残忍杀害,连妇孺也没有放过…… 一百一十八口人全部惨死,流出来的血,将整片水田都染红了。因为全村都几乎绝户了,没有人来替他们收尸。尸体和浓重的血腥味引来了许多野狗和乌鸦,这群野兽吃饱喝足离开时,眼睛已变成了红色。同样红了眼的平阳侯父子,却不管不顾地在上面盖起了气派的豪宅,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只成了他们豪宅的垫脚石…… 说到最后一刻,她再也忍不住,便伏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凄厉和悲凉,闻者也不由得落泪。 渝帝静静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待寒烟全部讲完,他已面如寒霜。他狠狠瞪了刘炳文一眼,对方此刻亦是脸白如纸、低目垂眉、不发一语。 和疏奏上那些冷冰冰又愤怒的控诉不同,听着当事人声情并茂地讲述着这场悲剧,那些鲜血淋淋、哀嚎遍野的场景似乎就在眼前。 渝帝缄默了——平阳侯毫不迟疑地残杀了上百口人,只为了区区一栋房子。野心和欲望是会越来越大的,将来某一天,平阳侯会不会如安南的平安侯一般,为了更大的富贵,将屠刀也伸向自己呢? 此时,他没有把握了。不过显然,为了自己的江山考虑,他决意不能再保护和纵容平阳侯父子了。可是,眼下也不能仓促地立即处置二人,毕竟还有众多皇亲国戚都在看着自己。尤其是孝康太后的母家,本就是四世三公,在北渝朝堂中的关系盘根错杂、声望极高。自己稍有不慎引起他们的不满,就难免会让他们抱团取暖,对自己这个天子发难。 可还未等他相处万全之策,夏云卿一步走向前来,深施一礼,朗声道:“皇上,方才刘尚书呈上的奏折弹劾臣,臣愿意接受皇上的调查,甚至愿意让出首辅之位。如今既然已将证人呈上,臣请求皇上逮捕平阳侯父子,彻底清查此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刘炳文不可思议地盯着他,怎么都想不到,夏云卿竟使了一招以退为进,宁可放弃自己的首辅之职,也要逼着皇上处置平阳侯父子。 “报!”铭恩尖细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 正心烦意乱的渝帝,脸上神色更加难看,他瞪着双喜公公,怒斥道:“哪里来的奴才,怎么总是大呼小叫的?” 双喜公公连忙打了自己两个耳刮子,欠身道:“陛下息怒,都是奴才没教好徒弟,让他丢人现眼了。”说罢,他滚圆的身躯乱颤着往外跑去。 不过一会儿,双喜公公便揪着铭恩的耳朵,大骂着迈进殿来:“你个找死的小鬼儿,净给我丢人,看我待会儿不打死你!” 铭恩一边龇牙咧嘴地叫着,一边被拖进殿内。随即,双喜公公松开他耳朵,朝他背心踹了一脚,铭恩一个踉跄趴在地上,撞破了鼻子。 渝帝冷冷地瞪着他,拍案怒道:“何事如此惊慌?” 铭恩连忙跪好,扯过袖子一抹脸上的血,战战兢兢地说道:“启禀皇上,万岁殿上的那些大臣,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他们扬言,若是皇上再不见他们,他们便一起来紫宸殿面圣。” 渝帝脸上露出不悦之色,看向双喜公公,冷喝道:“你和御守司一起,去万岁殿上看看,都是哪些人在闹事!” “遵旨!”阮浪和双喜公公拱手一揖,便立刻躬身退出,匆匆走向万岁殿。 此时,万岁殿内黑压压站满了人,大家都在义愤填膺的议论着,脸上均是不忿之色。众人听到门外脚步声响起,都满怀期许地回头看去,在看到御守司特有的飞鱼服后,又都失望地转回头。 有人眼尖,一眼就看到阮浪身后的双喜公公,惊呼道:“双喜公公来了!” 听到这话,群臣又立刻激动起来,纷纷围拢过去七嘴八舌地叫道:“双喜公公,我们这群人都等一个早上了,皇上何时肯露面见我们?” 双喜公公抱着手,呵呵一笑,便开始打着官腔:“诸位大人不要着急,皇上近日来身体欠安需要休息,诸位大人还是请回吧。待皇上身子舒爽了,自会召见各位的!” “少废话!”正七品监察御史何孟春,拨开人群大步走出来,大声喊道:“我们知道,陛下现在就在紫宸殿!你一个小小宦官,竟敢欺瞒我们!” 督查院御史王元也疾步抢过去,附和道:“你说这些没用!今日我们见不到皇上,是不会离开的!” 双喜公公见这些人正气血上涌之际,自己震慑不住,便向一旁的阮浪使了个眼色,自己不言不语地退到一旁。 阮浪会意,便用锐利的目光一扫殿内众人,高声呵斥道:“诸位大人们请回吧!万岁殿乃是陛下与众臣进行日常朝政的地方,非上朝时间不得擅入,还请各位大人通过正常的上疏途径与陛下沟通。如若再这般苦苦相逼,休怪我们御守司不客气了!” 阮浪的话分量很重:御守司本来就直属于皇帝亲自管辖,所以渝帝将御守司搬出来劝诫这帮人,这是一种赤裸裸的警告! 可是这样的警告,在这些不怕死的言官眼中,却着实不值一提!他们抱着死谏的决心来的,怎会怕这样的口头警告! 话音刚落,正七品户科给事中李流芳径自走出来,大声叫道:“陛下竟派御守司来威胁我们?他为何避而不见?难道是怕我们这帮言官的劝谏吗?”几句话说完,他突然腰板一挺,双目炯炯放光,凛然逼视着阮浪。 此时,监察御史何孟春又走出来,扬声喊道:“诸位不必灰心!只要我们坚持下去,陛下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随即,他看向阮浪,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小饱读圣贤之书,数十年寒窗苦读,不过是为了做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为了百姓、为了苍生,我们定会奋斗到底的!若是陛下不愿意听从我们的劝谏,那就将我们全部罢免吧!反正今日,我们誓死不退!” 他的一番话,让其他官员们慷慨激昂、热血沸腾,平日里严肃威仪的万岁殿,顿时变得异常喧嚣吵闹、混乱不堪。 大家围着阮浪你一言我一语,他一介武夫,哪是这帮满腹经纶之人的对手?他焦急地看向一旁的双喜公公,双喜公公向他摇了摇头,拉着他黯然退出去。 走到门外,阮浪急切地问道:“双喜公公,现在该怎么办?” 双喜公公眼珠一转,拉着他低声说道:“阮大人,看他们这架势,今日怕是要闹事!老奴建议您带着御守司守在这里,千万别让他们跑去紫宸殿闹事。皇上那里自有老奴去说!” 阮浪瞥了一眼闹哄哄的万岁殿,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拱手说道:“也只能如此了,那就劳烦双喜公公跑一趟了!” “好说,这是老奴应该做的。”说罢,他便提起袍子,晃着一身的肥rou,迈着小碎步往紫宸殿跑去。 阮浪站在万岁殿外,还是觉得不安,他拉过一个御守司,嘱咐道:“多叫一些人过来看守好万岁殿,切不可放走一个大臣!” “是!”那人一躬身,转身便走。 “等等!”阮浪出声叫住他,那人转过头来不解地看向阮浪。 阮浪走过去上下打量一眼,这个面带刀疤的男子,狐疑道:“你是新来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那人笑了笑,说道:“我来御守司有段日子了。” 阮浪皱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咧嘴,朗声答道:“阮大人,叫我平四就行!” 殿外的狂风,早已吹尽枝头的花朵,现在枝头上绿叶成荫,累累果实缀满枝。 双喜公公一路上小跑着奔回紫宸殿,脑中却在飞速地运转,思忖着今日之事,自己究竟该站在哪一边。 紫宸殿内的气氛有些沉闷,渝帝面沉似水地坐在龙椅上,幽幽目光紧盯着面前的女子。 夏云卿和满庭芳稳如泰山的立在左侧,看样子胸有成竹。而刘炳文则心思不正地站在右侧,一双眼珠滴溜溜地乱转,心中慌乱至极。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双喜公公一手提着锦袍,一手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迈进殿来。一抹轻焰的连枝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