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 同人小说 - 【策藏bl】折柳在线阅读 - 一发完

一发完

    军营西边的山坡上种了一片柳树。

    将军种的。

    这种南方离不开水的树在边塞难以成活,将军一有空就挑水去浇。

    新兵蛋子不知道将军种这玩意儿干啥,在他的印象里,柳树,招阴,不好。

    但是将军从来不让他们挑水,也没人敢说啥,就是很疑惑。

    后来他从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中得知,那是将军夫人最喜欢的树。

    将军夫人已经去世了。

    将军夫人是江南西子湖畔的少爷,跟着将军吃了不少苦。

    那年将军去扬州城采购,从车夫那儿下来的时候,眼角瞥见一抹明黄色,仔细看去,大柳树下直挺挺的站了个人,立的和旁边驿站的旗杆一样板正。

    将军看了一眼就匆匆走了,等他采购完回来,那人还杵在那里。

    学堂被先生罚站的学生都没有他站的长久。

    将军的好奇心被勾上来了,他走上前去,拍拍那人肩膀:“冒昧问一下,你这是在做什么?”

    那人“啊呀”了一声,转过头语气有些怨愤的说道:“你做什么突然出声!”

    将军不明所以,那人指指树后不远处的小水坑:“刚刚那几只喜鹊在里面洗澡正来劲儿呢,叫你一出声全给吓跑了。”

    “抱歉抱歉,”将军诚恳的道了歉,尽管他觉得这人生出怒气的原因有些匪夷所思,“我路过这儿去扬州买点儿东西,只不过刚刚就看你站在这,以为有什么事所以上来问一句。所以你一直是在看喜鹊洗澡?”

    那人一脸理所当然:“那不然?这里也没别的什么好看的啊。”

    将军笑了笑,“驿站南来北往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就断定没有鹊子好看呢。”

    那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人怎么能和喜鹊比?我看这喜鹊,眼珠子骨碌碌转,黑秋秋的机灵得很,看着人也雀跃,它蹦哒,我心里也蹦哒。人,就不一样,没这鸟雀快乐,看多久都不来劲,看久了还烦的慌。”

    将军一时语塞,倒是多打量了几番这言论有些惊世骇俗的公子。看他衣着光鲜亮丽,气度温润如玉,必然不是贫苦人家出身,加上这明黄的配色,八成是藏剑世家的子弟。

    世家竟出此奇人,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也是世家的少爷,才有条件遗世独立。

    只是生乱世其身不由衷 ,不知这少爷还能这样看鸟雀作乐多久。

    不多时,天策从藏剑新定制一批兵器,将军负责接头,而藏剑那边押运管事的,就是这少爷。

    将军看到他的时候惊讶快从脸上掉出来了。偏偏少爷对他一点印象没有,一板一眼的交接完毕,就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了,一个词儿都没多讲。

    兵器是分批次运来的,第三次看这少爷眼观鼻鼻观心高效完成任务,将军忍不住同他搭话了:“你还是觉得人看多了烦心吗?”

    少爷抬起头来,停顿了会儿像是在回忆他是哪位,然后表情就恍然大悟:“是你啊。当然,人要cao心的事儿太多了,自从我接手事务,每天连轴转,压根不得歇的,不过活计其实还行,我烦的是每次都得去猜别人在想什么,他这话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猜来猜去,一点都不快乐,心累。”

    将军本想安慰他,少爷叹了口气接着说:“还是做飞禽走兽来的高兴。”

    将军乐了:“你没做过飞禽走兽,怎么就知道他们的日子好过人呢?”

    其实他俩手上的事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只不过以往这个时候少爷都是直接告辞走人的,这会儿被将军的问题绊住,也就多留了会儿,和他认真探讨起来:“我前阵子晚上睡不着在花园里随处走走,遇到一只猫,那时我低着头在想事儿,猛地发现面前有个什么东西,抬头一看,这猫也抬头看我,我那时就想,我俩的表情大概如出一辙。这猫反应比我快些,在我动作之前,它先跑了,窜的飞快。”

    “照你这么说,猫也有心事?”将军叫人上了壶茶来,把属下的欲言又止瞪了回去,亲自倒了一杯推到少爷面前,少爷也不客气,接过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喉,继续说道:“可不是吗,我为了自己手上的事儿愁的难以入睡,这猫倒好,它也睡不着,却是想着些快活事儿所以才睡不着。”

    “停一下,”将军出声,“你怎么就知道这猫想的是些快活的事儿?”

    少爷甩给他一个和当初一模一样的眼神,答到:“我在想烦心事儿的时候,若是撞上了谁,少说也要瞪他两下,哪里会逃。只有在想些轻快的,想起来的时候就想笑一笑的事儿,正在心里高兴,突然撞见一个人,给他看见自己无缘无故笑的欢实,才会不好意思的逃开。”

    将军一时无言以对,只得含糊说了句“是这个理”,就没下文了。倒是少爷,又多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从上到下,给他扫了个遍,最后停在他的脸上,甚至挑起了半边的眉毛。将军给他看的浑身不自在,打了个颤问他:“怎么了?”

    “你是第一个说我在理的人,”少爷不紧不慢的嘬了口茶说道,“他们都觉得我在说胡话。”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只是不好意思说。将军腹诽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少爷慢慢的把他那一杯茶喝完了,见他也没啥要继续说的,就起身告辞了。

    临走时他说:“你这茶味道不正,下次我自己带茶,你叫人烧点水就行。”

    将军愣了一下,等少爷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才反应过来他是把自己瞪属下那一眼看在了眼里,所以才说了这么一句。

    还挺有心,将军想。

    一来二去,将军和少爷熟了,从一开始的偶尔说两句,慢慢的经常在一起谈天,后来一同出行,逛街,游乐,将军也从一开始觉得这少爷思维异于常人,到后来觉得他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十分可爱。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将军对少爷上心了,只是将军不说,而少爷,他几乎全部感情接收都放在了观摩飞禽走兽那儿,分在人身上的少之又少,这方面他是七窍通了六窍,你压根不能指望。

    将军和少爷之间究竟何时能更进一步,他那些闲得发慌的同袍甚至设下了赌局,要用自己同僚的感情大事做自己发财或者赔钱的机遇,一时间,助劲的,捣乱的,把薪助火的,从中作梗的,什么妖魔鬼怪都舞了起来。少爷他压根不喜欢和人交往,能跟将军聊到一起去都是天公开眼,对于其他人各种莫名其妙的明示暗示压根瞅都不瞅一下,只苦了将军,对着一群盐吃多了的同袍给他制造的各种事件手忙脚乱,十分狼狈。

    真正给他俩下了剂猛药的还是军师,他寻了个机会,在少爷在场的情况下,关心了一下将军的终身大事:“您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女人成家了,可需要我给您物色一下?”

    将军找了个借口糊弄他并且把他请了出去,军师临走前注意到,少爷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有戏,他想。这回输不得。

    把军师请了出去后,对上少爷探究的眼神,将军连忙解释:“战事还没结束,哪好找媳妇过日子,这不是祸祸人家。”

    少爷放下茶杯思考了一下,问:“若是战事结束了,你可有成亲的打算?”

    将军摇头:“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是个问题,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这会儿找个女人,万一我没了,一个女人家,下半辈子咋过。又不是男人,没了老婆也还凑合。”

    少爷冷不丁的来了一句:“照你这么说,其实还不如找个男人过日子,好歹一方没了,另一方还过的下去。”

    将军被噎住了,讪讪笑了笑,岔开了话题。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你一句我一句,磨光了这壶茶,少爷要走,将军起身送他。

    快到门口的时候,少爷猛地回头,将军被他吓了一跳,往后蹭蹭蹭退了好几步,少爷乐了,道:“你干嘛?我又不吃人。”

    将军回:“你突然回头吓我一跳。”

    少爷“哦”了一声,转头继续走,走到门口他又回了一次头,这回将军没被他吓到,但是他的询问还卡嘴边上呢,少爷的话直接给他什么词都憋回去了:“你要不要和我过日子?”

    短短一截路,少爷回了两次头,两次将军都被他吓到了,第二次直接吓的说不出话了,直愣愣的看着少爷。少爷被他这么看着,渐渐的脸上挂不住,转身一言不发的出门去了。

    蹲帐篷附近听墙角的同袍冲将军扔了块石头,打在身上吃痛他才如梦初醒的大叫一声“你等等”追着少爷跑了出去。

    军师在后面直摇头:“瓜批。”

    将军报了假,跟着少爷回江南了。

    确切来讲,是少爷回了藏剑,他要去追。

    那天他没追上少爷,让他连夜回了藏剑,这一回无论如何不能给他跑了。

    他千里迢迢跑到藏剑山庄,却被告知少爷不在,出去散心去了。问去了哪儿,无可奉告。

    将军在藏剑山庄门口急得团团转,不知所措,却突然想起来少爷曾经说过最喜欢柳树。

    那不如把柳树多的地方都寻个遍吧。

    将军最后是在扬州找到的少爷,他又站在那棵大柳树下,站的笔直笔直,全神贯注的看喜鹊洗澡。将军没有过去打扰他,就站在他后面看跟他一起看那喜鹊在浅浅的水坑里扑棱——与其说洗澡倒不如说是戏水,鸟雀本就大多在沙土堆里打滚儿,这在水里嬉耍的,少见,但也不是不能见。

    那喜鹊生的确实活泼,乌溜溜的眼珠子警惕的瞅着周围,一有风吹草动就立马飞离,没一会儿,从树上探出个黑白相间的脑袋,左看看右瞄瞄,眼见无事,又欢快的落进了水坑里,任这浅浅的水打湿自己胸口那片蓝灰的毛,再甩甩头抖一抖,尖嘴一开一合“嗒嗒”,那模样好不快活。

    少爷看着喜鹊出了神,全然没有注意身后来了个人。将军看了会儿喜鹊,没一会儿视线就渐渐转移到了少爷身上。

    少爷身上总是穿着那套云遥剑影,将军很少看到他换别的,他盯着少爷同马尾绑在一起的黄色绸带,顺着往下是隐藏在竖起的衣领后的脖颈——他记得少爷的喉结并不突出,在少爷同他说笑的时候,那处小小的突起会俏皮的跳动。再往下是领口,少爷的领口开的有些偏下,露出了一小部分胸膛,一条黄澄澄的腰带束着他紧实的腰身。光看这腰却是同女子一般,将军想。但你不能小看了这看似娇生惯养的少爷,将军曾有幸同他切磋,轻敌的他被一柄重剑毫不留情的砸下来砸的找不着北,若不是战场上积累下来的实战经验丰富,那场切磋孰胜孰负可未必说得准。

    少爷是个思维跳脱的人,同他说话,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句究竟在心里跳过了多少个流程才从嘴里蹦出来。最开始将军并不能适应他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谈天方式,少爷每一句话他都得问上一句“为何”,久而久之竟被他同化了,少爷说上一句,他总能把他没说出来的十句想个明明白白。

    少爷他思想跳,但是办事却一板一眼,恨不得掰开了揉碎了每个步骤摁着下属的头做,少一步都不得行。几次将军都听见了少爷手底下的人偷偷抱怨他说话有多简,干活就有多事儿,听的他憋笑憋到内伤。

    世间怎会有如此言行对比鲜明却又浑然一体的妙人呢!

    少爷盯的那喜鹊似乎是玩儿够了,从水坑里跳出来,扑扇了两下翅膀“喳喳”了两声,飞走了。少爷见鸟飞走了,活动了两下站久的手脚,打算去喝杯茶,吃两口茶点,一转头却看见了将军站在他后面,直勾勾的看着他,四目相对,谁也没说话。

    “你说的不对。”半晌将军先开口了,没头没脑的蹦出了这么一句。少爷闻言,一边的眉毛就高高的扬了起来,嘴角一撇,眼神里透露出一种不解释清楚就休要过来的意思。

    将军说:“我觉得人比喜鹊好看,喜鹊看多了,我没感觉;但是看着人看久了,我心里就很快活,特别是看到那人,就是不吃不喝我也能快活一天。”

    少爷耳珠子红的要滴血,嘴上却还说着:“什么‘这人那人’的,这么大个人话都说不清,不知道你在叨咕什么东西。”

    将军知道他先前反应慢了那会儿让这少爷不爽利,这会儿拉不下面子,于是他觍着脸上去把少爷的手就给抓手里了:“你跟不跟我过日子嘛?”

    少爷一脸惊奇:“这会儿给我整这一出?刚刚干嘛的不讲话。”

    将军大着胆子把他整个人捞怀里了:“那会儿太惊喜,傻掉了,这不赔礼道歉来了,对不起。”

    少爷挣了两下没挣开,一手顶着他下巴不给他靠过来讽刺道:“你刚刚那样儿看起来只有惊没有喜。撒手,我跟你讲别逼我抡你。”

    奈何将军就是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搁他身上挂着,怎么也扯不下来,少爷被他钳着也够不到自己的剑,一时无语,只能放任他当个大型挂件。将军见他不急着摆脱自己了,也见好就收稍稍松了些,依旧给他圈自己怀里。

    少爷理了理给他蹭歪的衣领子,斜着眼睨着这撕不掉的狗皮膏药,把他脸掰到了另一边去:“你来赔礼道歉,道歉有了,赔礼呢?”

    “你想吃啥要去哪看什么,我都陪着,你说都行。”将军努力的把脸扭回来无比真诚的看着少爷,知道他态度软了,内心乐开了花。少爷“嘶”了一声,眯着眼:“这么听话?”

    将军可劲儿点头,就见这少爷露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眼神,下巴一扬示意他松手跟自己走。

    少爷就是少爷,七拐八绕,领着将军把扬州几家贵的不像话的铺子逛了个遍,偏生他啥也不买还冷着一张脸,东西摸了摸又放下了也不给别人近他身,那没轻没重的手看的将军心惊胆战。

    转头从闹哄哄的街道出来,少爷直接给他带到了水边上,周围瞬间就清净了不少。

    “知道我啥意思没?”少爷随手捋了根草拈手里把玩着,将军一脸懵地看着他,少爷就这么跟他对视,手里一节一节的把草掐断,将军咽了口吐沫。

    “没看出来啥意思。”他老老实实的说了自己的心声。

    少爷却笑出了声,草从他手里掉落进草丛里,被他一脚给踩了,而少爷的人晃到了将军面前,和他几乎脸贴脸。

    “没看出来就对了,我本来就是一时兴起瞎逛。”少爷说。“挺好,换杏儿他们,就得猜我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还是缺了啥不想说,自己过来挑,又或者是听说同行有什么新花样过来刻意打探……”

    将军小声嘀咕道:“逛个街还能逛出来这么多讲究?”

    少爷笑着说:“谁晓得。”

    他俩的关系就这样用一种旁人看来十分莫名其妙的方式确定了,将军有想过少爷毕竟是世家子弟,自己是不是要上门提个亲啥的,被他制止了。

    少爷的理由是他不喜欢搞这些东西所以不需要。

    将军对少爷这一说法充满了怀疑,并且总有一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于是有一天他又提到了这事儿,招来少爷的一个白眼:“我说不兴这玩意儿就是不兴,烦的很,你来我往的掰扯半天。”

    将军试图跟他掰清个中道理,少爷就是不听,将军百般无奈,道:“你别倔,你看你不喜欢跟人往来,还不是接了押运的活,成天跟一群人来往,有些事儿不是你喜不喜欢的问题。”

    “那是我自个儿要求的。”少爷闻言很诧异的看着他,“你莫不是把我当做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什么事儿都由着父母安排,还被迫来押运这军械?”

    “你自个儿要求的?!”将军一噎,“你又不喜同人打交道,干什么给自己接个这活儿?”

    “男儿都有从军梦,”少爷认真的说,“我若不是生在藏剑,指不准就是你万千同袍中的一个。”

    “无法亲身体会军营,那就尽量离的近一些。”

    所以才接手押解军械。

    “其实我之前每次从你这儿出来之后就会到处转转,山庄那块儿我从小看到大,没意思了,这里和山庄不一样。”少爷站起来推开窗,天策火红的枫树蔓延开,铺向远方。

    有人说这枫叶是被血染成的不正常的红,看久了有些瘆得慌,少爷不这么觉得,他倒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血也能染红一棵枫树,长长久久的立在天策驻地内。

    不过这战火烧的,树也活不长久。少爷眯着眼想。红色看久了眼睛涩,他没看多久就把窗子放下来了,回头就看见将军非常认真的看着他。他笑:“看啥?我头上有花?”

    将军答:“我想了一下,你还是不要参军的好。”

    少爷问:“为啥?”

    将军说:“无趣。”

    少爷乐不可支:“你那些同袍知道你是这么想他们的吗?”

    将军想了想说:“知道了也无所谓,又打不过我。”

    少爷笑的无比放肆。

    将军闲下来的时间不多,驻地会经常变动,少爷把兵器送完了,开始跟着他跑,军队驻扎在哪,不多时这个少爷就会出现在哪儿。

    出乎将军意料的是,少爷会点儿铸造手法,有时兵器出了些小问题,少爷一声不吭的就拿去给他修好了。

    结果就是一堆人找少爷修装备,将军一张脸越拉越长,最后忍不住给人都拦在了外面:自己想办法去!不准sao扰少爷!

    同袍嚷嚷他小气,将军假装没听见,少爷就在他后面笑。

    他们行军到北邙山时,少爷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吃不下,整日瘫在榻上,喂点儿什么,不出一会儿全吐个干净,连黄水都呕了出来,整个人病怏怏的,脸色极差。

    将军叫了随队军医给他诊治,又开了些药,叫药房煎好送了过来,少爷一闻那味道,整个脸直接板了起来:“你是腻味我了,想给我药死好找下一个?”

    将军眉头抽了两抽,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碗举到他嘴边:“良药苦口,闻着难喝而已,赶紧,是男人一口闷。”

    少爷要不是饿的没力气真想一重剑给他拍土里:“这话是用这儿的吗?!”

    将军不为所动,碗就举他嘴边上贴着,大有你不喝就灌的架势。

    少爷骂骂咧咧的把药喝了,脸直接皱成了个包子,龇牙咧嘴,一截舌头吐在外面,被药沾的成了褐色。将军看着那截舌头,掏吧掏吧摸出个蜜饯丢嘴里,低下头含住了少爷的唇。

    蜜饯在两边滚了几圈最后落进少爷嘴里,而将军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这药味道确实……有些上头。”

    少爷含着蜜饯含混地“哼”了一声,附送他一个白眼。

    然后又被将军亲了一口。

    等少爷身体好些了,将军把手上的军务处理了一下,带着少爷去听曲儿。

    少爷刚听还不乐意:“听那玩意儿作甚?”

    将军说:“不作甚,就是想跟你去做点什么事儿,正好最近的城里有曲子听,权当休息可好?”

    少爷想了想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驻地左右也不知道能干啥,不如就听他的。

    做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两个人在一起,就很好。

    听曲那天将军早早的带着他来到了楼上的包间,叫小二上了些瓜果点心。

    不多时台上伶人就开始表演了,一男一女咿咿呀呀的对着唱生离死别,早些时候将军或许会听上一听,但是如今他只盯着少爷看,反观少爷倒是饶有兴致的边吃点心边看着,表情带着点若有所思。

    将军问他:“你看出了点啥?”

    少爷一边把最后一点点心塞进嘴里一边回答:“假的很。”

    将军含混不清地发出一声不知是“嗯”还是“哼”的鼻音,少爷懒得多说,他也懒得多问。

    故事是挺悲惨,但是叫伶人去演,这悲欢离合总多了一些虚假而又夸张的意味。

    从来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人不经历点什么,对很多事就只能停留在表面的概念上。

    譬如之后不久燃起的狼烟,把将军从少爷身边拉走,而突如其来爆发的疫病则是人祸的端倪,少爷收到山庄来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由信纸扑面向他兜来。

    少爷来不及和前线的将军道别,快马加鞭赶回了藏剑山庄。

    昔日风景灵秀的藏剑山庄被战火波及,断壁残垣随处可见,在动荡中不幸遇害的藏剑弟子黄衣被血染的斑驳,混杂着泥土横七竖八的躺在滚滚烟尘中,再也没有世家子弟的翩翩风采。

    少爷的双眼被这景象刺的通红,他跳下马不管不顾的冲进了战火燃烧的藏剑山庄。

    男儿都有一个从军梦,若是不能上前线抵御外敌,那总要从这水賊手下,护着这江南湖畔一处风流。

    血染红的终于不止是天策的红枫了。

    天策李无衣带兵支援藏剑山庄时将军跟着去了,所到之处战火遗留的景象触目惊心,将军的一颗心也揪的死紧,若不是军令如山,他真想一马当先,直接奔向他牵挂的那人身边。

    藏剑山庄的状况并不好,大庄主出面坐镇,场面倒是稳上不少,只是这场袭击终究是给山庄造成了无法估量的损失,人心惶惶,受伤的藏剑弟子发出痛苦的呻吟和对敌人的咒骂。

    将军试图在人群里寻找少爷的身影,但是东边没有,西边没有,南边,没有,北边也没有。

    人都在这里了吗?是不是还有别的活人在别处做些什么?可有人知道,那位负责押解兵器往来天策的藏剑子弟去了哪里?

    他刚要揪着一个藏剑弟子询问,就被派去协助修缮破损的房屋了。

    他一路走一路看,并没有看到少爷。

    将军的一颗心渐渐沉入了谷底。

    战场教会他无惧生死,但是似乎在少爷这里不适用了。

    他怕了。

    但是从始至终,他没有在他走过的任何一处,看到少爷的身影。

    他头一次有些茫然无措了起来,被身后赶着送木材的同袍不经意一撞,踉踉跄跄的往前跘了两步。等他稳住身子抬起头,看向藏剑楼外楼的方向,他看到一缕青烟从那里缓缓的,盘旋着升上了天空,静静的消散在了橘红色的黄昏里。

    晚饭将军没有和同袍一起共餐,他甚至没有将就一下填填肚子,而是在藏剑山庄四处徘徊,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天色完全被墨泼得不见一星半点儿的蓝时将军回了自己的军帐,出乎他意料的是那里站了一个小巧的身影,走近了看是个小姑娘,穿着侍女的衣服,鼻头和眼眶都是红红的,她把一封信塞进将军手里,哽咽着跑了。

    将军没有计较她的失礼,事实上他的脑子已经一片浆糊了。

    他认得这个侍女,那是少爷身边的,一直跟着他。

    他不需要打开信,光从她的态度,就已经给他心里最后的侥幸宣判了死刑。

    但是这是他最后能知道少爷的信息的东西了。

    从拆信到读信的一小段时间里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每个字他都是认识的,但是他说不出来什么意思,他的心拒绝将这些文字组成完整的句子来给他补上最后那一刀,但是他的双眼却控制不住的黏在了信上:

    “我不说什么见信佳之类的无用空话了,我同杏儿说过,这信得是我亡去后再交你手上。

    “老人说,生者思念亡者流下的枉然泪,会化作黄泉路上的路障,为多留他一会儿。我轻功不好,杏儿他们一定哭的不成样儿,这路上我得摔好几个跟头,天策好男儿,掉皮掉rou不掉泪,你就莫要给我再添些坑坑洼洼了,让我走的安稳些。

    “以前未有人死而复生之说,我也不知晓我死了会去哪里,你也不必猜我过的如何,权当老人所说,跌入鬼门关,走过黄泉路,看了三生石,登上望乡台,过这奈何桥——我想法子逃过孟婆汤,办法总比难处多,这话是你教我的。若是没有轮到我投胎,就隔三差五想法子来上面瞅两眼。

    “你若解甲归田,买个庭院,挖个池子种几棵柳树,柳树往那水边一插就能活,命硬的很,你不用担心种不活。

    “来年春天,你站树下闭上眼,若是柳枝随风从你脸上拂过,那是我来看你。”

    将军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但是泪脱眶的一瞬间他就用袖子胡乱地抹去了。

    这少爷要是走的不顺畅,少不得又叨叨几句,回头要是怨他害他栽跟头不愿见他,他才要哭出来。

    将军没有等到战火熄灭的那天,他去折了柳枝回了边塞,倔强的把这水边的树种在了狼烟四起的军营附近。

    军师觉得将军是魔怔了,但是将军谁也不听,自己挑水去浇,还把树护的死死的。

    来年的时候,这些柳树全活了。

    将军看着抽芽的柳枝,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了起来。

    少爷啊少爷,生在西子湖畔

    却牵挂这北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