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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生如飞蛾(4K二合一)

    “祝贺范宁先生成功首演《第一交响曲》并履新常任指挥。”一旁的侯爵夫人也温言开口,“我们后来一致认为,去年底的音乐沙龙是家族近年来最成功的一场,那首弦乐四重奏题献或也是最赚的一笔艺术投资。”

    “谢谢。”范宁以谦逊的绅士姿态回应:“两部作品所收获的演出荣誉,都离不开你们培养出的罗伊小姐,没有她的艺术天份以及在重要位置上作出的演绎,反响将大打折扣。”

    范宁这样说无疑让麦克亚当夫妇极其受用,侯爵大人眉宇间虽然没有大的波澜,但他看向自己女儿的目光里明显有了骄傲或欣慰的成分。

    站在另一侧的罗伊,朝范宁方向轻微转头,随即马上侧回脸去,笑着对侯爵夫人说道:“mama,若你说那笔艺术投资最成功我能理解,可题献是一种家族荣誉,又不能交易,你怎么知道它是不是最赚呀?”

    侯爵夫人同样回之以笑意:“亚岱尔家族那边的四重奏手稿,已有人出价4000磅求转让收藏,短短十个月左右的时间,涨幅竟然已达到150%,要知道在这一层次的藏品中,亚岱尔家族1600磅的收购基价并不低,这个涨幅相当惊人…作为范宁先生早期的大型多乐章作品,它的艺术价值或许不是最高,但投资回报率的潜力难以想象,未来的成熟作品若范宁先生有心献出,起价不会在这一层次了。”

    “至于我们…由于题献的不可转让性,无法直观获悉当初的委托金额在如今能换算出的价值数字,但正是这种永恒的、带有历史厚重感的特性,使这份荣誉更为弥足珍贵。就算只论及市场价值,它对于麦克亚当家族品味和实力的加成,也会在其它经济活动上间接地体现出来,最直接的领域就是在艺术投资市场上的号召力。”

    从侯爵夫人这番分析中来看,她对于自家女儿最先发现范宁的艺术身价并占得第一次题献的事情十分得意。

    范宁之后自然还有其他的题献,或有其他被收藏的手稿,但作曲家不可能将自己的作品全部如此处理,终究只是一小部分。

    当若干年后世人整理范宁的作品目录时,索引表上作品编号肯定是按顺序来的,那么在最前面看到的题献就是麦克亚当家族。

    而做到这一点只花费了500磅。

    在寒暄后四人缓步进入大门。

    范宁发现只有走到“圣雅宁各骄阳教堂”里面,才能感受到彻底而真实的震撼。

    眼前是由无数方形石柱支撑起的拱形大厅,各处施以金碧辉煌的重色彩绘,很难找到一处能一览全貌的地方。拱壳内外分层,高处遍布圆形或弧形的窗,夹缝中间有一条半隐藏式的通往穹顶采光天亭的通道,仅少量台阶若隐若现。无数奇异的光线透过它们洒入其下,造成穿插错落、明暗交织的立体效果。

    “走在廊道的人蒙福了,因他沐于光明,因他得见天梯。”圣雅宁各骄阳教堂的建筑设计,足以让每一个灵感或高或低的人都领会到“不坠之火”的荣光。

    事实上,无论信仰与否,这样的巨型建筑都是人类文明史上的绚烂瑰宝。

    “据说每一位初见于此的艺术家,都将因体会无言的崇高而诞生新的灵感。”漫步中的保罗·麦克亚当缓缓开口,“…范宁先生也是初见吧,感觉如何?”

    “数量的崇高,力量的崇高,此地同时具有。”范宁微微颔首。

    “数量?力量?”麦克亚当侯爵对范宁表述的词组感到新奇和不解。

    范宁解释道:“超乎常规的庞大体积、结构艰深的布局、难以企及的高度、稠密繁复的光束,这显然具备‘数量的崇高’…而凝视其形需要具备克服巨大障碍的恢弘气魄,需要经历一个阻滞的过程,恐惧之后方心生敬意,此范畴可归于‘力量的崇高’。”

    麦克亚当那严肃沉稳的神态里,第一次有了微不可察的波动。

    在他的预想中,信徒会称颂“不坠之火”的璀璨荣耀,非信者会从纯粹的建筑形体出发,描述教堂带给自己的主观感受,音乐家则因美和崇高,收获创作的灵感启示,但音乐是语言之外的艺术,虽有感性,无以言表。

    范宁显然同样有被大教堂的崇高所触动,但他既非信徒式的沉湎称颂,也非抒情式的空洞感叹,而是用理性的表述方式准确地剖析了崇高感的来源。

    保罗·麦克亚当突破邃晓者境界已近二十年,作为这一位置和层次的人,他接触过大量优秀青年艺术家,或富有天赋的有知者,但范宁这一论述仍让他耳目一新。

    念头转瞬即逝,行步到人少处,他依旧从容道:“灵剂的问题我已从罗伊这边得知,对学派来说重要性不低,今天见你,也是感谢你分享消息。”

    …原来就是这事啊。范宁松了口气,云淡风轻地笑笑:“侯爵大人不必客气,消息或许对博洛尼亚学派有用,但对我而言无关紧要,举手之劳。”

    从无意听说校长疗伤,到恰巧与手头几条线索相连,从自己想验证色谱原理是否生效,到将信息转告罗伊,自己并没有特别强烈的目的性,都是随心之举。

    “对了。”他将手杖于一旁搁稳,从公文包内拿出小盒子,“灵剂中的非凡组分,我已做了拆分,此次来到圣塔兰堡,顺手带了部分样品,或许对您有用。”

    “非凡组分做了拆分?”麦克亚当接过小盒打开。

    他原本以为范宁只是通过什么特殊办法,或意外情报得知了其中组分情况。

    四支小管在他眼前凭空悬起,除了疗伤灵剂的原样品外,还有鲜花状的奇异物质、漂亮的卵形结晶和粘稠的银色液体。

    下一刻,麦克亚当伸手将小管抓回,而那些物质就像违背了内外关系一样,位置未动,仍然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这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手段让范宁一阵屏息。

    麦克亚当观察了一会儿后,将其以同样方式还原:“的确是调和学派炮制的非凡物质…不知你是如何钻研出这种罕见分离方法的,这样的案例实在太少,如果有普适性潜质的话,学派愿意委托你研究几种特定配方炼制结束后的提纯问题。”

    他自己的确可以运用精确到毫厘的灵性控制力,加之特定辅助物质,将这些非凡组分缓慢牵引而出,但一件需要他这种层次的邃晓者耗费心力的事情,本身就意味着高昂的成本。

    如果范宁可以让有知者就做到这一点,这对于整个学派来说很有意义,能适用的配方种类越多,价值越大。

    这是他今天的第二次微微惊讶了。

    “这暂时不属于我的主要兴趣范围。”范宁笑着拒绝了他,“不过初步的理论知识,我与贵学派新入会的琼·尼西米小姐有过交流,她年纪很轻,天赋少见,总会长先生或可多关注一下她的成长。”

    本来听到首句的麦克亚当侯爵,因为被晚辈当面拒绝有些微微的不愉快,但范宁后面的话,不由得让他目光重新温和了起来。

    灵剂师,尤其是熟悉高位格非凡物质特性的灵剂师,在每个有知者组织都很稀少,范宁这样相当于是在帮自己无偿培养人才。

    几番对话下来,侯爵大人有了种自己占晚辈便宜的感觉,他甚至看不懂这位青年艺术家的动机是什么了。

    难道是钱?

    范宁继续道:“两位校长无意间服食这种灵剂两个月,灵性状态或许已十分危险,建议总会长您排查一遍会员们的情况,对于始作俑者也尽快控制起来为好。”

    “行动已有。”思索中的麦克亚当拧了拧眉头:“但其实,你可认为他们的服食行为并非因疗伤而纯粹的无意,他们既带有一丝被煽动的成分,又有更多的‘自知’因素。”

    “什么!?”

    麦克亚当此言一出,不光范宁,就连罗伊也惊呼起来,只有旁边的侯爵夫人表情尚算平静。

    “自知”的因素?范宁觉得每次听到这个词都不是什么好事情,他不由得联想到,难道这两位校长也同样已经被“画中之泉”的隐知污染了?

    之前他就疑惑于为什么施特尼凯作为高位阶有知者,对自己吃进肚子里的非凡物质都能这么不小心,当时范宁归因于掺杂的微弱成分难以察觉之故,可现在这样后知后觉地去想…主要问题并不出在施特尼凯辨析不了灵剂的性质?

    “邃晓者意味着强大的无形之力。”麦克亚当意味深长地提起一个看似不相关的话题,“也意味着人类的平均寿命,能在60岁的基础上增加20-40年不等,若没法突破那道屏障,即使是某些‘茧’或‘池’相的秘仪,也只能改善晚年的身体机能,让人免除衰老的痛苦,并不能让人明显活得更久。”

    范宁静静地听着,这一点,他清楚。

    “生命和知识同样重要,只有活着,才能够继续追求知识,而得到更多知识的人,也能活得更久。想要让rou体和灵性发生本质的转变,只有两种方式可选:进入移涌,求得攀升,或被移涌进入,求得改造。”

    “前者自然是指晋升邃晓者,然而能成功穿越门扉,得见辉塔的有知者百中无一,大部分人只走得通后一条路,即不断地服食某些特殊且危险的灵剂,让移涌物质逐渐改造自己,延长一定生命,或碰运气试试改造后的灵体能否成功穿越门扉,从而回到第一条路。”

    “后者难道不是一种苟延残喘的方式吗?”范宁忍不住问道。

    他十分清楚,灵剂这种东西,寻常或辅助功能还算安全,可那些特殊的灵剂,滥用的话绝对没有好下场,就算身体不变成怪物,自己的意志也会被逐渐摧毁。

    这个世界存在缺憾,人的生命很短暂,但作为一名艺术家,范宁没法接受自己的自由意志被危险的移涌物质控制,如果无法持续地向世人输出内心真正的艺术灵感,那多活几十年也没意义。

    前世的莫扎特、舒伯特、肖邦等人只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就成就不朽,而大多世人活到他们两倍的时长也仍然浑浑噩噩。只有那些在历史长河中为人类留下宝贵精神财富的大师巨匠,大家提到他时才会感叹,“如果他能再多活十年该多好,那样我们不知又能听到多少新的伟大作品”。

    范宁觉得如果自己无法晋升邃晓者,那也会顺其自然。在决定艺术生涯的价值因素里,生命时长不是全部。

    “年轻有知者难以感受到这点。“麦克亚当彷佛看穿了范宁的想法,他抬头看窗,目光悠远:“…当有知者衰老,或临近死亡的时候,平日稳慎探索神秘的秉性,会逐渐发生一些改变,倾向于更热切,更不计代价地追逐隐知。”

    他这句话看似平淡寻常,却让已“坦然”做好心理建设的范宁一下子“破防”了。

    “所有的有知者最终都会变得这样?”范宁脸色不太好。

    “所有。”

    “邃晓者也会?”

    “下到无知者,上到邃晓者,都会。”麦克亚当说道,“只要你时日无多,接近衰亡,隐知就更容易侵染你的意志,无知者会更容易受到蛊惑教唆,窥视神秘而死,邃晓者在接近生命终点时同样难以抗拒更高层次神秘的吸引。”

    “这不算衰老的变化,只是本能彰显,世人皆生如飞蛾般追求辉光,就像尘絮落地,火花上扬。“

    这个让范宁表情一度陷入呆滞的话题到此结束,麦克亚当侯爵示意大家继续往里走。

    他的神态和语气恢复淡然:“总之感谢你为学派提供的帮助,作为回馈,待会在‘波埃修斯艺术家’的提名酝酿一事上,等参与角逐的成熟艺术家们展示完毕后,我会以今日考察团一员的名义,提议给你这个新人一次展示的机会。”

    “若表现良好,这或许能助于你早日进入到讨论组的考察视野,当然,前提是你自己是否有把握接受审视,落差过大可能对艺术家的声誉造成影响,你可以先看看成熟艺术家们的表现,再稳慎做决定。”胆小橙的旧日音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