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司礼x你 山月不知心底事 上【清水】
书迷正在阅读:【郝周】苏拉威西的雨夜、【剑三/all策】外功dps与策子哥的击剑回合、我的老师是管教主、大秦开局震惊诸子百家、全球灾变之我的武功自动修炼、逍遥少将军、全位面恶魔导师、次元入侵现实地球、掌控(百合ABO)、jian佞
你们的初遇没有艺术作品那么浪漫。 那是个连绵的雨天,春雨挟裹着湿热,沉闷地扼住了行人的呼吸。 你提着远渡重洋的手提箱,拿着通向大洋彼岸的船票,雨水蜿蜒湿透了整件衣裳。 “我要去学建筑!”你带着狠劲,撕毁了轻薄的婚约,纸片碾在地里踩作灰泥,碎了一地的束缚让呼吸都顺畅了起来,“我才不要任由你们把我嫁给素未谋面的人!我要离开这里!” “幺儿!快回来!”母亲在身后迈着小脚喊着你,走两步又停了下来,扶住膝盖忍着脚底的疼痛,一声一声若泣血悲鸣。 “你这孩子!女孩子家家的去学什么建筑啊!你要是走,从此家里就没有你这个人!”父亲的表情十分可怖,他手里拿着经常抽打你的藤条,正要挥手打下去时,看见了你清明坚定的双眼,在雨水中格外明亮。 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忤逆他了。 “翅膀硬了,真是翅膀硬了。”他怒瞪着你,藤条几度挥起,看见那双明眸又不忍地放下。他落寞地低着头,声音颤抖饱含乞求:“幺儿,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宋少爷与我们家门当户对,你若是嫁过去就是宋家少奶奶,享一辈子的清福。我和你娘不求别的,就希望你下辈子平平安……” 你不愿再听下去了,颠来倒去“为你好”的话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你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打断了他:“父亲,谢谢您的养育之恩。” 你淡淡地笑着,伫立的身影朦胧在烟雨中,“您的小鸟要飞走了。我会常回来看您。” 你向父母郑重鞠躬,后背上被藤条打出的伤隐隐作痛。父亲母亲的呼唤像断裂的镣铐敲击在地上,随着你远去的脚步激起水花。 为了反抗婚约,你经历过绝食、鞭笞,软硬兼施的手段像车轮一样滚来。为了让你和素未谋面的宋少爷联姻,获得一小块良田,父亲母亲和兄长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一个月的禁足,你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天空了。 你抬起手,不知道擦去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你告诉自己,你该是欣喜的,你终于挣脱了鸟笼,投入了氤氲的前路,化作一阵风,一缕轻薄的云烟,再也没有伤疤能桎梏你了。 寒风袭来,你抱着胳膊打了个喷嚏,低下头揉眼的功夫,眼前立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这人一袭月白的长袍,被霜染的发乖顺地垂着,金色的瞳孔如微茫月光。 他的手很好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他撑着油纸伞,为你遮去了缠绵的雨。 他低眉看你的眼神波澜不惊,清冷的声音如寒凉的玉,轻轻敲击在你的心上。 “拿着吧。” 如果把寒玉裹在怀里,终有一日会不会捂热? 你忍不住想得更远,拘谨地接过古朴的油纸伞。他的指尖微凉,触碰之后你忍不住红了耳廓。 世俗教条让你极少接触男子,这是你第一次与父兄之外的男性碰了手指。 “你冷不冷啊?”你抬起头看向他,从准备齐全的口袋翻出一小包红糖块,“给你这个,能驱寒。” 他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变得和雨天一样阴沉。一阵冷风刮过,你抖了抖,打了个喷嚏。 他似是勾起了嘴角:“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他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披在了你的身上:“不是平白借给你,来日记得还我。” 你手忙脚乱地接过他送来的东西,一抬头,他已经走了一段距离,身影渺茫。 你连忙叫住他:“先生!!我怎么称呼您啊!!” 他身形一顿,转过身,月白长袍滴水未沾。面色冷淡的他仿佛已经在人间逗留了许久,一双金色的瞳孔早已看尽了世间万物。 “齐司礼。举案齐眉,文君司马,三书六礼。记住了吗?” “齐司礼?”三个字在舌尖上绕了几圈,再次抬起头时,他已经消失在了云雨中。 外袍上的余温和白檀香告诉你这不是梦。 从建筑学院毕业后,你执意回国,恩师多次挽留无果,不解你的态度为何如此坚决。他为你写了一封推荐信,让你去找住在巷弄深处的一位建筑设计师。 “你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他是建筑界的前辈,我年轻的时候在丹麦遇到他,有幸得到过他的指点。” 恩师已过耳顺,难不成这位前辈已是古稀耄耋? “Sariel?”你看着力透纸背的签名犯了头疼,“是外国人吗?” 你站在门前,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水果,还有一束简单的花。 不知道Sariel老师喜欢什么。 扇门开了一道缝,俊朗小少年探头探脑,他似是与你相识,看见你的一瞬间冲回了屋里。 “老齐!!老齐!!!妹子来找你啦!!!” 你呆呆地看着合上的门再次打开,小少年咧开嘴笑了:“妹子你等一等啊,我去叫他。” 他合上门,一声又一声老齐的呼喊越来越远。 再次打开门的身影已经换了一个人。 他手里端着茶杯,初见时乖顺的发扎了上半部分,金瞳如熹光映在雪上。 他波澜不惊地抿了一口茶:“你是谁?” 你又愣住了,刚才难道是幻听? 你的视线忍不住瞟上他的头顶,唯一不配合他表演的,是一小撮不听话的头发翘了起来。 你清咳一声,装作没看见低下了头,拿着老师的推荐信递了上去,“Sariel老师您好,我是Colin老师的学生。” 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清冷如融化的冰泉:“进来吧。” 原来齐司礼还有一个名字叫Sariel。 他应该是记得你的,不然无法解释小少年怎么说着你来了。或许他也可能装作不记得你,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 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你是这么想的。 你跟在他的身后走入了小四合院,小少年接过了你手里大包小包水果。你抱着花束四处打量古朴的房屋,隐约可见宋代设计风格, 譬如房顶屋脊上趴着一小排脊兽,嫔伽仙人俯视庭院。 你揉揉眼,仙人似乎冲你点了点头。 你跟在齐司礼的身后。庭院正中摆了水缸,水面上浮了不少睡莲。他大抵是喜欢摆弄花草的,花种了满园,一年四季各类花不间断地开,从架子上爬下来的紫藤萝,到台阶上安静驻立的绣球月季牡丹苍兰,和庭院另一端熙熙攘攘的栀子芍药毛莨,生生不息。 你随他走入室内,他支起了窗,屋内有张巨大的梨花木桌,上面整整齐齐地铺满了各类建筑图纸,隐约能看出是车站的模样。 “轻云车站……” 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齐司礼坐到梨花木桌旁的木椅上,他轻抿一口茶,眼睫仿佛落了雪,“能看出什么吗?” 你仔细看着两张相似的图纸,不敢去碰他的手稿,“应该是翻修?” 他并无动作,低眉听你罗列出一条一条见解,良久眉头微微一皱:“说的倒是不少,没有一句在重点上。” 你羞愧地低下头,他的身影从你眼前走过,长袍带过一阵白檀香。你的目光跟随他到木桌前,他回头,看你一动不动的身影又皱了眉。 “站在那里做甚,不是要听我指点吗?” 你连忙跑过去:“Sariel老师,您请讲。”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收你这个学生了?” “老齐?您……您请讲?” 他似乎是气闷,闭了闭眼,细白的手指点在了图纸上。 “你看这里的结构……” 你的视线跟着他的手指挪动,白檀香随着衣袖摆动铺满了图纸。你几乎听不进去任何东西,视线顺着如玉的手指往上挪去,看到他衣袖上翠色的竹林,轻灵的风带着你走向竹林深处。 风挟裹了雪和月光,是他低垂的发和更胜月色的金瞳。 雪揉皱了你的思绪,你听见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我的脸上有图纸?” 你红着脸低下头:“没有没有没有。” 他闭眼轻叹:“我刚才的话你听进去了多少?” 你哈哈一笑:“大概这么多?” 你伸出一小节手指,比了个指甲盖。 “找不到重点还走神?” 你低下头小声嘀咕:“谁让你长这么好看。” “你说什么?” 你微微抬高了音量:“谁让你长这么好看。” “再说一遍?” 你眼一闭心一横:“谁让你长这么好看!” “啪”,风声穿堂,站在门口的俊朗少年摔了手里的茶点。 他心疼地蹲下身收拾滚了泥的软糕,瞟了一眼齐司礼无声的眼神。 “打扰了,你们继续。” 他吓得逃了出去,上次见到齐司礼这个眼神后,他连着吃了七天的素。 齐司礼美其名曰:“为了你的健康,改善伙食。” 你不敢看齐司礼的脸色,顺着他颤抖的指尖悄悄抬起头,齐司礼的面上浮着一团红晕,分不清是气的还是羞的。 “把我刚才讲的内容复述一遍。” 你磕磕绊绊从头开始,把他的话复述了七七八八,根据他的脸色修改措辞。齐司礼掀开茶杯,杯盖遮了半张脸,直至红晕随着一整杯茶消下去,他才放下茶盏,食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倒也不算太笨。” 你心中一喜,没想到他又凉凉地添了一句:“出去不要说是我的学生。” 你垮了脸,难不成是我太笨了吗。 你琢磨出来几分深意,不真切地抬头看他:“您……愿意收我……” 他轻咳几声,耳朵还红着几分,“岐舌,端茶。” 少年走入屋内,端着新茶送到了你面前,冲你眨了眨眼。 “妹子,快敬师父茶吧,老齐就是嘴毒,但是人还是很好的!你看他这不还是……” 眼刀甩来,岐舌悻悻给自己做了个缝嘴的动作。 你的手微微发抖,正要遵循敬师茶礼节完整地走一遍,齐司礼抬手扶住了你的手肘。 “我不在乎那些虚礼。”他将你扶起,金色的瞳孔淡淡地映着光,“这盏茶我喝了,我不在乎世道如何,也希望你将来不会困于世俗囹圄。” 你听了他的话点点头,端着茶杯规规矩矩地送到他面前:“老师,请喝茶。” 他接过你的茶抿了一口,微微一顿。 岐舌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他:“老齐,你怎么这么着急就喝了,这茶刚煮的,很烫。” “……” 啊,齐司礼的耳朵又红了。 “你现在住在哪儿?”齐司礼无意地问。 “还没定下来。”你低头看着怀里的花,“我刚回国就来这里了。” 岐舌面上一喜:“妹子你过来跟我们住吧,家里空房间很多。正好我过两天要回一趟霖岛,老齐就托付给你照顾了。” 你连忙看齐司礼的脸色,他竟然没有拒绝的意思。 你点点头,应了岐舌的话:“那就……麻烦Sariel老师和你了。” 齐司礼皱了皱眉,引你走到了梨花木桌前。他研墨起笔,在铺好的宣纸上写下三个字。 “齐司礼?”熟悉的名字又滚到了舌尖,你抬头看向他,他的眼神中有一瞬的笑意,很快消失匿迹。 “举案齐眉,文君司马,三书六礼。可记住了?” “学生记住了。”你低下头,眼底微热。 齐司礼,齐司礼。 他仿佛第一次向你介绍名字。 我不曾忘记你的名字,你却先忘记了曾经向我介绍过自己。 “失忆?”岐舌好奇地看向你,“你是说老齐吗?” 那天是送岐舌去霖岛的早上。 “老齐……因为一些因素总是会忘记一些事情。”岐舌低着头,一向朝气的他难得有些落寞,“他也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只是活得太久,一直在遗忘。” 你低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它们激烈地碰在一起又分开,滚落到两个毫不相干的地方。 “齐司礼他……有没有能记得比较清楚的事情?或者印象深刻不曾遗忘的?” “很少,不过一般印象很深刻的事儿,应该是很难忘记的吧。”岐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和老齐认识几百……几十年了,他都没能忘了我,或许是我在他耳边聒噪,吵得他想忘记我都没门。” “原来是这样。”你轻轻点了点头。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带了几分不耐烦。 “知道啦知道啦!!老齐你再等等!!”岐舌嘟囔了几句,你隐约听见什么老狐狸的字样,只当两人日常拌嘴笑笑过去了。 岐舌神秘兮兮地凑到你跟前,刻意压低了声音:“妹子你不知道啊,别看齐司礼看着挺不近人情的,实际上会为你cao心的事儿可多了,他就是别扭,非得把人气得半死不活,一句话说完的事非要分成三句……” 又是一阵敲门声,比刚才更加急促:“你再不走我的腊梅都要开了。” “六月哪儿来的腊梅啊……”岐舌小声说了一句,再次看向你,带了几分慎重,“妹子,我不在的日子齐司礼就交给你照顾了,他岁数大,身体也不好。对了妹子,咱们家里有一种草是不会种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你轻轻摇头,好奇地看向滔滔不绝的岐舌,他神秘兮兮地凑到你的耳旁:“那就是狐尾草,如果被齐司礼闻见了,他会……” 齐司礼推门而入,一张脸比腊梅盛开的月份还要冷。 “来了来了!!”岐舌连忙应着,匆匆忙忙提着行李出了门,看一眼表,明明还差了半个时辰。 他正要对齐司礼表示抗议,却见齐司礼冷笑着,视线停留在你身上。 “聊废话的热情分一半到图纸上,也不至于找不到重点。” 你深吸一口气正想反驳,却见岐舌大胆开口:“老齐你怎么这样!!妹子舍不得我多问了几句,你怎么连我的醋都……” 齐司礼继续冷笑:“等你回来后一个月一日三顿全素,好好养一养你在霖岛惯的肠胃。” 岐舌的脸立即垮了下去,抗争失败的伤感环绕着他,只能灰溜溜地提着行李箱上了黄包车。 他在车里冲你们的身影挥了挥手,渐渐消失不见了。 “他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你连忙摆手,要是告诉齐司礼什么年纪大脾气大,恐怕连着一个月要吃全素宴的就是你了。 “齐老师,今天我们去做些什么?” 齐司礼难得穿了一身西式洋装,简单地披了件深棕色的风衣,他将同色系的礼帽戴到头上,压住了一席雪色。 “去园林。”他顿了顿,“这边园林有几处不错,很适合结构观察。” 你经常见到的是他穿着长袍的模样,西式的穿搭是第一次见。齐司礼这一身淡泊又儒雅,胸前口袋露出纹着昙花的口袋巾。你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齐司礼轻咳一声,耳廓带着红:“看够了没有?” 你摇摇头,看着他这身装扮笑着说:“怎么会看够,老师,你的审美不去做服装设计师可惜了。” 他迈出门的脚步微微一顿,似是心神恍惚了一瞬。 他立在紫藤萝的花架下,往日里五月开败的花一口气撑到了六月,一阵风吹过,花瓣落在了他的帽檐上,仿佛一场紫色的雪。 他如神明立在雪中,眉宇尽是人间苍穹。 “这么有闲心问东问西的,你的东西收拾好了?” 你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他看了许久,红着脸回屋拿上笔记本,披了件深蓝的风衣跟他一起出了门。 老城的园林不少,齐司礼一一为你讲述,园林的年代、建设时间、设计风格、结构承重一系列的建筑学知识。你一边听一边做着笔记,Colin老师说得没错,从他身上确实能学到不少东西。 不过…… “齐老师,这个茶亭中的腰挂……” “我虽然收了你当学生,但是在外面不要叫我老师。” “为什么啊齐老……”你吞了后半句,“为什么啊……那你刚才……怎么和园林管理员介绍我的?” 齐司礼的眼中带了一丝笑意:“自然不是师生,至于怎么介绍的,你的图画完了?” 你不敢起义,连忙低头,听他在图纸上指导腰挂的设计分布。六月已有些炎热,齐司礼带你坐在凉亭,他就在你身侧,看你用工尺测量数据,记录停驻在此的一园夏意。 汗水洇了额头,你正要抬手去擦,齐司礼的手帕比你更快一步摁上额头。 白檀香就在身侧,他的耳朵似乎热得发红,浅色眼睫抖了抖,“我是怕你脏了图纸。” 你轻笑出声,不拆穿他别扭的关心:“谢谢你,齐司礼。” 你正准备继续作图,一个手抖,一滴墨落在了桌面上。 完了完了完了。 平时和岐舌私底下齐司礼齐司礼地叫名字,刚才没注意在他面前叫出来了? 你心虚地抬头,面上浮着红云。 额头上正要收回的手帕抖了几分,你看不出齐司礼的神情,依旧是平时淡薄的模样。直到他转过头望向枝桠上互相依偎的一对飞鸟时,你才发觉他的嘴角带了一丝笑意。 “哎?齐司礼你笑了!” 齐司礼的耳廓透着粉,带了丝恼意:“本来脑子不好用,现在眼睛也不好用了?” “我明明就看见……”你突然顿住,凑到他眼前,彼此呼吸只差几厘,“齐司礼?你是不是害羞了?” 他红着脸笃定地说:“肯定是你看错了。” “齐司礼。” “做什么?” “齐——司——礼——” “你……” “齐司礼齐司礼齐司礼,我就想叫叫你名字,你的名字真好听。” 齐司礼轻咳一声,把脸侧向了一边:“油嘴滑舌。” “嘿嘿。” 你笑着看他脸红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 这人啊,真是别扭。 想叫名字直说啊。 “齐司礼,家里好像没有盐了,我出去买点儿。” 你披了件外套,正要踏出门时,齐司礼叫住了你。 “回来。”齐司礼皱着眉从屋里走出来,将雨伞递到你的手中,“快下雨了都不知道带伞,家里衣服不够你洗了?” “知道啦知道啦。”你笑着把伞抱在怀里,“齐司礼,我走啦。” “如果雨太大就在店里避一避,我去接你。” “嗯嗯嗯,我会早点儿回来的。” 你回过头冲他挥了挥手,他就在门口望着你,白色的身影端着白檀熏香炉,沉静地立在檐下。 “我等你回来。”他说。 齐司礼不喜欢下雨。 他平时出门不多,若天晴朗,就在院子里照顾花花草草,若是雨天就懒懒地窝在躺椅上,一盏茶一本书看一天,或是用各色花草果木调制香料。 他调出来的香很别致,你在彼岸闻过了各种香型,齐司礼调出来的香不曾撞过,每一种都让人舒服。 他偏爱白檀,衣柜里的每一件长袍洋装都带着白檀的香气。 一到雨天,有需要出门的行动你都自告奋勇前去,让齐司礼在家等你。你的记性不太好,经常忘带伞,有一次天色晚了,你担心齐司礼等太久,趁着雨势不大连忙跑回了家。 走到半路就撞进了带着白檀香的怀里,你抬起头,雪色的神明摘下了生人勿近的面具,将外袍披在了你的肩上。 他默不作声,气了一路。你小心地拽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齐司礼……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生什么气了?” “呜呜呜我真的错了……我下次会找人借伞……不会淋雨了……” “……你还是别去麻烦其他人了,一把伞都能忘,还有什么是你能记住的?” “我……”你着急忙慌地找措辞,缓缓低下了头,摩挲他衣袖上的花纹,“我记得你在家等我。” 齐司礼微微一顿,轻轻弹了一下你的额头,力道不重,连皮肤都不会红。 “雨势太大就等着,说不定我正好有事出门,也不是不能顺道把你接回来。” 你捂着额头傻笑,他无奈地看着你,将伞向你那边又倾了几分。 “笨鸟。” 你轻快地走在青石小道上,天色将歇,让你有些怀念和齐司礼初遇的情形。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毒舌的神明吗? 你忍不住笑了。齐司礼忘了没关系,只要你还记得,还会有新的回忆填充过去的痕迹。 你踏着青石板转了个圈,一路蹦蹦跳跳就到了商铺。 “老板,来半斤盐。” “小姑娘又来啦?”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你,“齐先生可好?” “他好着呢,谢谢您关心。” “半斤盐拿好,半两三五钱,抹个零就收您半两吧。” “哎?这盐怎么又涨价了。”你从怀里摸钱包,没找到,摸了半天又开始翻身上的口袋。 老板皱着眉,一张脸愁得像揉皱的纸团:“现在不是太平日子,这盐啊,金贵。” 你找了半天,呆愣地抬起了头。 “老板……您这能……能赊吗……” 老板叹气,一张满月脸垮了下来,满面愁容地看了看账单,又抬起头看了看两手空空的你。 “小姑娘,现在不是太平日子,你也知道生意人的难处,我和我家老板娘明天就要搬走了,这实在是……” 屋外一阵雷声,你回头望去,雨水一颗一颗砸在地上,檐下流了一串水柱。 你摇头轻叹,只能把盐放下,恐怕回家又要被齐司礼骂了。 “这位姑娘如果愿意,可否让我代为支付?” 你循声望去,一位清俊男子立在你的身侧。他一身灰色洋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玳瑁圆眼镜,手里提着棕色公文包,上面用白色的喷墨模糊地写着什么建筑学院纪念留。 他怀里抱了一束白茶花,铃兰和不知名的小草点缀了花束周围,很是素雅。 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齐司礼的花园什么都有,唯独这株小草不曾见过。 他淡淡一笑:“鄙姓宋,敢问姑娘芳名?” 你眨眨眼:“我姓齐。” 对不起了齐司礼。 “齐姑娘,宋某可否借姑娘的伞走半程?今日出门匆忙,竟把伞忘在家中了。我家就在前方不过一条街巷,不知姑娘是否顺路?” 你轻轻摇了摇头:“谢过先生好意,一条街巷的距离不值宋先生半两。我恰巧顺路,同宋先生一道回去便是。” “如此,这束花便送予姑娘吧,算是宋某谢过姑娘好意。”他把花送到你面前,淡淡一笑,眉目温和,“今日陪家母礼佛,路上碰见了卖花的商贩。这束花开得极好,我是个不懂花的粗人,方才见姑娘看了许久,想来是爱花之人,送予姑娘不枉它一瞬花期。” 一来二去算还了他的人情,你接过他的花束,正要随他一同出门,一阵轻咳声打断了你的脚步。 你闻声望去,微微一愣。 “齐司礼?你怎么来了?” “记住带伞就记不住带钱包,说你是笨鸟,你还真笨上了?” 齐司礼将伞收起立在门外,鸭卵青的衣袂沾了雨痕,沿着盛开的昙花蜿蜒变成了深色,昙花落入深绿潭水,倾了半盏。 他走到你面前,确认你身上并无雨湿的痕迹,这才抬头看向你身侧的宋先生。 他微微皱眉,周身散发着寒意。 “宋初寒。”清俊男子淡淡一笑,伸出了手,“不知这位先生名谓?” 齐司礼并未回应他的握手礼,挡在了你的身前,半阖着眼观察对方的神态变化。 “萍水相逢,不必细究。” 你悄悄拽了拽齐司礼的衣袖,不敢看他:“那个,宋先生刚才要借伞……” “你要去送他?” 诶?他怎么咬牙切齿的? 你连忙摆手,抱着怀里的花手忙脚乱地解释了前因后果。齐司礼环抱着手臂,面色由晴转阴,同室外的气候一样沉闷可怖。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正要开口,你预感到他可能要说什么气话,连忙把花塞进他的怀里。花香冲了满鼻,齐司礼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把手中的伞送给宋初寒,带着此生最标致端庄且疏离的微笑:“宋先生,您也看见了,我家这位口味稍重了些,爱吃醋……” “我口味清淡,从不吃醋。” “好好好,”你连忙给齐司礼顺毛,回头看向站在一旁十分困惑的宋初寒,“这把伞就借予您了,有缘再见。” 齐司礼冷笑一声:“有缘?你真是跟路边的花花草草都能结缘。” 你飞速从钱包里翻了银两,一手交钱一手交盐。你撑开齐司礼放在门口的伞,昙花安静地开在伞沿,看着这一场混乱的局面。 你牵住齐司礼的手,和宋初寒匆匆告别后,同正散发着醋劲儿的齐司礼一道走入雨中。 走了不多远,雨势逐渐变大,你不知道该怎么松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 严格来说,不是你不想松开他,是你根本松不开他。 齐司礼的手在你的手上几乎扣出了痕迹,你无法挣脱,试探地松一松只会换来他更紧的纠缠。 原来齐司礼的力气这么大? 你看向他被雨湿了的肩,把伞倾向他,声音颤抖:“齐齐齐司礼,我可以挽着你吗,我不是想占你便宜,这个雨太大了,伞有点儿小……” 他没有说话,松开了你们握在一起的手。你留不住指尖余温,有些失落地看着沾了雨的鞋面。 肩上一沉,你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笨鸟。”他贴在你的耳畔,呼吸灼热地喷洒在皮肤上,激起一阵颤栗。 你不可置信地侧头望去,齐司礼面色潮红,一向清明的金色瞳孔湿漉漉地望着你。 他伸出手,不耐烦地扯了扯衣领盘扣,解了半天解不开,良久吐出两个字:“好热。” 你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害怕地拉住了他不安分解扣子的手,大街上实在是不宜宽衣解带。 齐司礼浑身体温极高,六月天呼出的水汽化作了云雾。你正想试一试他的额头,刚伸出的指尖被他轻轻反握,贴在脸上蹭了蹭。 他抬眸望着你,带了几分蛊惑人的醉意。 心跳如擂,你不敢乱动,任由他揽着你回了家。你将他扶到床上,正要关上呼啸的窗,突然被他拉住了手腕。 “不要走。”他面上透红,金眸仿佛泡了水。他的手腕轻轻用力,你没站稳,被他拉入了怀中。 你不敢贴在他身上,红着脸撑在他的上方。他拉过你的手放在唇上吻了吻,张口,含住了你的指尖。 他抬眸看向你,金色的瞳孔如云遮月,半露未露欲语还休。 气血上涌,指尖的湿热让你浑身颤栗。你什么时候见过齐司礼这幅模样? 你半起身,连忙拉开距离,替他解开扭成一团的盘扣,把穿在最外面的长衫脱了下来。 齐司礼似是不满,勾住你的脖子,强势地将你压了下来。 温热的呼吸贴在你的颈侧,他轻轻嗅了嗅,微凉的触感贴在你的脖颈上。微微一痛, 你僵住了,是他的吻烙下了痕迹。 “齐……齐司礼,你……”你挣扎了一下,齐司礼身上的白檀香轻缓地裹着你,炽热的体温几乎要将你融化。他箍住了你的腰,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你听不真切,小心地撑着手腕又凑近了几分。 “你不要走。” 你松了力气,缓缓贴在了他的胸膛上。你听见齐司礼雀跃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敲击着你的心弦。 眼前模糊,你慢慢起身,眼泪一滴又一滴落在了他白色的内衬长袍上,在他的心脏上敲着水花。 “你不希望我走吗?” 你望着他酒浆般的金眸,企图看穿他模糊醉意背后真实的情绪。齐司礼的手缓缓抬起,轻轻揩去你脸上的泪痕,将你的头轻摁在了肩上,软软地蹭着你,像一只回到窝里的小狐狸。 “你不要走,笨鸟。” 你揉皱了他胸前的长衫,流泪满面。 无数个日夜被你小心藏起的情意,堆在了角落蒙尘,突然有一天齐司礼打开了门,找到了率先动情的你。 他反复地说着不要走,带着宣泄的醉意,让你几乎失了神志。 你泪眼模糊,抬起头望向他,突然僵住了, 你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又拍了拍额头,确认自己是清醒的。 齐司礼的头顶上,冒出了一对狐狸耳朵。 在你目不转睛的注视下,那对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透着粉红。 你十分新奇,忍不住想要上手去摸,被迷迷糊糊的齐司礼抓住了即将犯罪的手腕。那对耳朵又抖了抖,仿佛在冲你招手。 你忍不住笑了,在他怀里笑作一团。齐司礼翻了个身将你压在身下,你猝不及防被调换了位置。齐司礼的眼眸混沌不清,金色的兽眸跟着他的喘息一闪一闪。 他垂着头,眼睫上落了雪。 你轻笑着捧住他的脸,揉了揉,狐狸耳朵又抖了抖。 这恐怕是你这辈子最大胆的时候了。 他把手贴在你的手上蹭了蹭,你红着脸笑着说:“原来你真的是神明啊。” 他的脸更红了,惩罚性地咬住了你的指尖。你惊呼一声,他慢慢吻了上去,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 你忍不住又想摸狐狸耳朵,又被他咬了一口。 “我可以摸摸吗?” “不可以。” “齐司礼~” “……不行。” “我就摸摸,就一下,就一下。” “……” 明明没有喝酒,你好像也醉了一样,胆子越来越大。 眼一闭心一横,你伸出手摸了摸齐司礼头顶上的狐狸耳朵,毛茸茸的手感极好。 齐司礼的脸更红了,他轻喘着,正要开口,你轻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原来是狐狐啊。” 第二日醒得极早,你伸了个懒腰,浑身的关节吵 闹着正了位。 铜镜里睡眼惺忪的自己带着熬夜后的困倦,脖子 上那道情迷意乱的红痕让你彻底醒了神,告诉你 昨夜的荒唐。 你红着脸选了一件高领的旗袍换上,小心翼翼地 走进门庭,四处张望,寻找齐司礼的身影。 齐司礼把木桌搬到了院子中,桌子上摆着刚出锅 的小笼包,是你最喜欢的馅料。他倚靠在躺椅 上,抿一口茶,翻看最新一期的报纸。 仿佛昨夜是一场黄粱。 你悄悄挪了过去,支支吾吾了半天:“那个……你……” “有话直说。” “你……身上有无大碍?”你小心翼翼地观察齐司礼的脸色,咬了一口小笼包。 他喝茶的手一顿,温度立马升到了脸上:“我,我有什么事。” “那个……齐老师……” “平日里齐司礼齐司礼地叫,怎么今天叫老师了?”他重重地放下茶杯,你听见茶杯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他面色不悦,六月天的气候该是湿热的,而他周身冷得像寒冬。 你又啃了一口包子,低着头不敢看他:“齐司礼,你的报纸拿反了。” “……” 齐司礼气闷地把报纸转了过来,又气闷地喝了一口茶。 看来他也不是没有不当回事。 你心里有几分窃喜,搅了搅温热的豆浆,喝了一口,僵住了。 你不是不知道齐司礼喜欢咸豆浆。 今天咸豆浆仿佛打死了卖盐的。 你猛灌了一大口水,不可思议地望向齐司礼,齐司礼手中的报纸几乎遮住了脸,隐约看见他的肩膀在抖。 “……醋溜狐狸。”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抿了口茶,“你一直盯着我也不会开花。” 你咬了咬陶瓷杯的杯沿,斟酌着措辞,嗫嚅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和我不一样,很多年……很久前我就知道了你非凡人,不然怎么会……” 你看向他,他静静等着你。 你吞了后面的字句,都是些隐晦不敢说的情意。 我曾小心翼翼地仰望浩瀚星空,记住每一颗指明方向的星辰。 我和哥哥不同,他在私塾听先生讲述人世间悲欢离合,再眉飞色舞地告诉我镌刻在史籍上的奇闻轶事。 而我只能在闺阁小院中猜想宇宙洪荒,幻想从未见过的千里雪,和春日来时的万物复苏。 书卷里生硬死板的叙述,我看过太多,饶是我再如何天马行空,也依旧无法想象山林间彤云出岫。 多年前的雨天击碎了我的桎梏,我在难得慈悲的神明前,询问他是否需要暖身的红糖。 他予我一柄伞,让昙花随我远渡重洋,我记着他临行前的承诺,回到了故土。 可他忘记了。 “不然什么?” “不然你怎么会慧眼识珠,在万千优秀的建筑人中选中了我呢!” “哼,那是因为你的设计图……” “画得很好?” “……让我想起了刚扔的废纸,揉皱的纹路跟它不相上下。” “……” 内心稍稍平静了许多,你见他神色愉悦,并不像介意的模样,笑眯眯地看着他:“齐司礼,我可以叫你狐狐吗?” 他面色一红,端着茶的手抖了一下。 “齐司礼,你可以变出来尾巴吗?” “你变成狐狸的时候睡觉还穿衣服吗?” “会盖被子吗?” “狐狸形态的睡觉算裸睡吗?” “你……” 齐司礼的脸越来越红:“你的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当年编纂《永乐大典》的时候没请你实在是可惜了。” “我的问题也没有多到可以称之为百科全书的地步吧……所以你变成狐狸的时候……” 突兀的敲门声打破了你们的喧嚣,你看了看齐司礼,他红着脸点头示意你去开门。 你起身正准备走向门口,齐司礼突然走上前,微凉的指尖将你的衣领抚平。 吻痕露出来了。 他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果实,而你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透过窄小的门缝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位意外的客人。 你打开门,挂着友好的微笑:“宋先生?” 宋初寒立在门口,手里拿着那日你借他的伞。 “昨日借了姑娘的伞,今日我来还予姑娘。”他打开了文件袋,从中拿出两张邀请函,“这是建筑设计协会的请帖,最近协会举办了一场比赛,可以邀请朋友去观摩,我有幸参与其中,想邀请齐姑娘和您的朋友前去。” 你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回头望向齐司礼,他早就站到了你的身后,你正好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扶稳你的肩,直接把请帖推了回去。 “我们也是参赛者。” 你惊愕地看着他,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宋初寒收起了请帖,温和地笑着:“既然如此,那就期盼能与二位在赛场上见。” 宋初寒走后,你愣愣地看着齐司礼:“你要参赛?” “是刚才叽叽喳喳的笨鸟要参赛。”他的嘴角带了一丝笑意,“这次比赛就当作检验你的学习成果,如果拿不到最后的设计名额,你就改行研究百科全书是如何编纂的吧。” “设计的主题是什么?我现在准备还来得及吗?” 齐司礼从梨花木桌上拿出了和刚才邀请函相同纹样的报名表,递到了你的手中。 “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只交初稿。不过,你如果不想去参加也可以,选择在你。” 你接过报名表,逐字逐句认真查看规则,看到最后一句时你反复读了几遍。 “获胜者可以获得学校的命名权。”你激动地看向齐司礼,“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吗?” 齐司礼勾起了嘴角:“那要获胜才行,还没开始你就已经想这么远了?” 一个月。 你掰着手指:“只交初稿,从开始到结束共计三十天。如果最终定稿的时间是三十天完成,提前两天整理文件,中间肯定需要找齐司礼反复指点,那应该差不多十五天弄完初稿,留半个月的时间修改,如果齐司礼要求严可能要改好几版……” 你丝毫没有察觉到齐司礼在你身后温柔地笑着。 有了这只叽叽喳喳的笨鸟,生活似乎没有那么无趣了。 他如是想。 然而想法是多样的,实践是困难的。 这一个月,废纸堆满了纸篓,每天都要清理一次。墨水用完了一瓶,炭笔用坏了一盒。 中途岐舌回来了一趟,打开门看见你废寝忘食设计的模样,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妹子,你被老齐虐待了?” 百忙之中抬起头,你颤巍巍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又埋头投入了设计中。 岐舌住了不到两天就准备回霖岛,临行前他郑重地拍了拍你的手:“妹子,如果老齐虐待你,一定要反抗啊!!这个老狐狸……” 齐司礼又在夺命般地敲门,你连忙推着岐舌往门口走,生怕齐司礼听见什么风吹草动,用全素宴将你灭口。 “这是最后一版了?”齐司礼端着茶气定神闲地看着你。你懒懒地霸占了他的躺椅,颓丧的模样像极了枯竭三天的鱼。 “齐老师,您请过目。” 你深吸一口气,做好了问就道歉的准备。 在齐司礼这一个月无情的攻击下,你千疮百孔的心被打碎了无数次,又被拼凑了无数次,已经刀枪不入了。 “你设计的这个是学校?我还以为是大型厕所。” “果然设计的是厕所吧,厕所里的水都被你装进脑子了?我看你不如改行去当打更人,天天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用脑子里进的水现场为他们解决燃眉之急。” “你告诉我这是楼梯?我的花架子都比你的楼梯设计得牢固。” “你把这堵墙建得这么矮,是专为腿短,不,专为残疾的小偷设计的吗?生怕他们翻不进去?” “这张不错……” 你眼眸一亮,终于还是有可取之处吗? 齐司礼在纸上点了点,你凑过去看了看,发现是一张尺寸标记。 “这张尺寸标记的纸不错,薄厚均匀,可惜被你糟蹋了。” “……”你仿佛受了重创,可怜兮兮地看看着他。 齐司礼叹气,将刚才提到的地方一一进行讲解,你认真听他的思路,重复进行修改。 如此的程序,到了最终。 过吧过吧过吧。 你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齐司礼一页一页认真地翻过,仔细地看过你画的每一条线,小到标注顺序,数字书写的规范性。 不知道过了多久,沉香的线香几乎烧尽,他抬起头,轻轻笑了。 “勉强合格。” 你激动地从躺椅上跳起,扑到了他的怀里,他连忙揽住了你的腰,生怕你摔下去。 “谢谢齐老师!!” “聒噪。谢我什么?这是你自己的作品。” “谢谢齐司礼!!” 你蹭了蹭他的脸,闻他身上的白檀香,在他的怀里滚来滚去。 他被你弄得红了脸,狐狸耳朵又冒了出来。 冷静之后你松开了他,两个熟透的脸面面相觑。 齐司礼轻咳一声,拿出一张草图,指着右下角。 “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你仔细看了看,原本应该写着名字的位置画了一只狐狸和小鸟。 你拿过图纸,认真解释道:“齐司礼你看,这是你,这是我。” “你画的是什么?我怎么不知道狐狸是这副鬼样子?” “这不是狐狸,是狐狐,旁边是狐狐的笨鸟。” “你终于认清自己笨了?” “狐——狐——看在笨鸟连续画图这么多天的份上,晚上我能不能吃到红烧rou素烧鹅八宝鸡……” “……得寸进尺,这张重画。” “知道了呜呜呜呜呜呜……” “你就在家里画图,我出门一趟,顺道买点儿猪rou,傻笑什么?不是专门给你买的。” “嘿嘿,谢谢狐狐,狐狐真好。” “……油嘴滑舌。” 比赛会场是一座王府,开发商刚回国不久,见这处宅子位置甚好,当即决定买下,修缮成了如今的模样。 你坐在竞争者的队列中,放眼望去,加上你一起莫约十位,皆是男子,或西装革履 ,或着中式长袍马褂。 你穿着旗袍坐在其中,裙摆上是齐司礼最喜欢的昙花。你出门前非要穿这件,和齐司礼解释他最喜欢的花一定会给你带来好运。 “……胡言乱语。”齐司礼将昨天摘下的昙花别在了你的胸前,“如果名额没有拿到也没关……” “我就提头来见,齐老师。” “……倒也不至于此。”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口中谈论的猜测的无疑是你的身份和来头。 此时的你并不在意他们添油加醋的传闻,你只知道,这是你回国以来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第一次在国内得到设计机会。 是非功过,就由作品解答吧。 你忍不住四处张望 ,从入场开始齐司礼就不见了。 你看了看观众席,没有。 参赛席,也没有。 齐司礼呢? 我那么大一只狐狸呢? 比赛的主办方根据流程开始介绍评委,你并没有听进去几个人的介绍,直到主持人念到了你熟悉的名字。 “欢迎齐司礼,Sareil先生。” 你瞠目结舌,看向了评委席。齐司礼正起身示意,他目光一扫找到了你,嘴角带了丝笑。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你拼出了他的嘴型: “笨鸟。” 你气鼓鼓地望着他,没绷住,差一点笑出声。 依照流程,先递交设计方案草图,主办方和评委集中讨论,十进五。 第二轮筛选是上交初步设计和施工图设计,准备时间两个月,五进三。 最终是上交建筑模型,准备时间三个月,选出最终获胜者。 前前后后共计流程五个月,明年初春结束。 评审统一抹去设计者的姓名身份,只看设计如何,最终公布方案。 你不知道评委是如何讨论的,有些担忧地看着身旁坐着的一众参赛者,不知道过会儿齐司礼会不会进行点评。 姑且不论诸位设计如何,依照齐司礼的脾性他如果看见错误一定会不留情面地犀利点评…… 就像你这一个月经历的那样…… 宋初寒不知何时坐到你的身侧,他轻唤了你几声,你回过神,连忙同他问好。 “那位齐先生是你的老师?” 你微微一愣,他怎么知道的? 他温和地笑了笑:“看来齐先生没有告诉你,评委各带一名学生参赛,我的老师是坐在中间靠右的那位申先生。” 那老师不都知道自己学生的作品吗?你心想。 宋初寒仿佛猜透了你的心思,解释道:“老师确实会知道自己学生的作品,但先生们都很公正,不会对自己的学生放水,甚至更为严格。” 他停顿了一下,揉了揉青黑的眼底。 你内心轻叹,同是天涯建筑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设计方案虽然是集中讨论,但最终结果是用加权平均计算打分,相对而言是比较公平的。” 你轻轻点了点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你……”宋初寒犹豫片刻,“你一个姑娘家,怎会学建筑?” 你轻轻笑了:“年轻气盛。” 背后一阵冷意,你下意识看向坐在评委席的齐司礼。 他没有看你,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手里递交的打分表几乎被他揉碎。 主持人在他身边小声说:“齐老师……您是不是填得不满意……需要换一张吗……” “不必。” 你内心觉得好笑,还嘴硬说自己口味清淡,明明是狐狸形状的醋坛子。 宋初寒在一旁看着你,手不自知握拳,紧了一下又松开,“公布结果后,我有几句话想要同你单独聊聊。” 你点了点头,应了他。 主持人开始公布分数。你紧张地看向了齐司礼,他垂目喝茶,余光瞥你紧张的神色,放下茶盏点了点头,示意你不必紧张。 第一个念出的名字是宋初寒,后面跟着分数。分数由高到低,第二个就是你。 你和宋初寒仅半分之差。 真的入围了。 你惊喜地望向齐司礼,却见齐司礼的神色带了几分烦躁。 什么事情能让齐司礼这幅模样? 成绩公布后,评委对各位选手的作品进行点评,你预想中齐司礼的犀利批判并没有出现。 他全程冷着脸,一言不发。 比赛结束后齐司礼依旧是那副恼火的神情。 他走到你的面前,替你整了整胸前的昙花,几次想要把手放在你的头上揉一揉,最终只是垂下来替你理了理碎发:“我有些事要和主办方商谈,你在回廊等我。” 你轻轻点头:“我就在这里等你。” 你坐在回廊上看着枝桠上吵闹的鸟雀,齐司礼常说你像鸟雀一样聒噪,吵得他不得安生。 宋初寒同其他参赛者寒暄结束后走到了你的面前,带着温和的微笑:“恭喜入围。” “同喜。” 宋初寒从胸前的口袋里翻出了一张陈旧泛黄的薄纸,打开压出深痕的折褶,递到了你面前。 是一纸婚约。 你看清了上面的名字,新嫁娘是你,新郎官是他。 “原来是你。”你了然,那日你并未看清姓名,一心只想逃离束缚,根本没有注意到父母口中的宋少爷就是眼前的宋初寒。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再次下聘,婚约生效。” “宋先生,我当年不惜同家里断绝关系,就是为了不让世俗决定我的命运归属。”你将婚约推了回去,“我此次回国也不是为了与你成婚。” “申先生说,Colin先生极力挽留你留在国外。国外机会更多,你为何要回来?” “是。国外的机会确实更多,”你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可我回国是为了告诉和我一样被婚约旧制束缚的女儿们,女子可以同我一样走出闺阁,看尽世间百态。” “我会留下我的设计,不管多少年都像丰碑伫立,即便被拆毁我也无惧,历史会告诉后人我曾炽烈地燃烧过。” 宋初寒轻轻笑了,他撕碎了婚约,将纸屑碾在了鞋底:“你我相遇不过几日,我原以为你会是端淑文静的性子,是我井蛙之见了,敢独自一人远渡重洋怎会是娇花。你可以选择的道路很多,为何独独选了建筑?” 你低头看向胸口的昙花,轻笑。 “年轻气盛啊。” 又是一样的回答。 “对了,或许你知道上次花束里的小草是什么吗?” “听花贩说是狐尾草,不太常见。难道你喜欢?” 你轻笑了一下:“喜欢。” 寒暄几句宋初寒就离开了。 你托着腮,望着回廊尽头,期盼早点儿看见熟悉的身影。 今天晚上吃点儿什么呢? 淮扬菜怎么样?酿灸白鱼软兜长鱼清炖蟹粉狮子头水晶肴rou三套鸭文思豆腐……鲁菜好像也不错,奶汤蒲菜八宝布袋鸡…… 脑海中出现了各大菜系各色食谱,你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你又在想什么,口水都要流到地上修池塘了。” “我在想你。”你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齐司礼蹲下身,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想我?我看是在想今晚的口粮吧。” “啊……我明明想你想得更多!口粮只有一点点啦。”你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你看起来好像很疲惫,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齐司礼张了张口,伸出手摸揉了揉你的头。 “笨鸟。” “嗯嗯嗯?” “你这次做得很好。”齐司礼一改往常,他的语气多了几分柔情,“你这次做得真的很好。” 你贴着他的手蹭了蹭:“那是因为我有天底下最好最好的老师。你想吃什么?今晚要不我下厨?馄饨怎么样?” “你下厨?恐怕家里的厨房就要重新换一个了。” “我的手艺没有那么差!!” “确实不差,勉强吃不死人的程度。” “你要是不吃就算了,昨天咱们邻家的小男孩还来找我,说他想吃我上次包的馄饨,既然这样那我就……” “……我又没说我不吃。” 果然,天塌下来还有齐司礼的嘴顶着。 “齐司礼,我方才得知一件事。宋初寒居然是我之前有过婚约的夫婿……” “……哦。” 你吸了吸鼻子,味儿真酸。 “……不过婚约已经被撕毁了,不会生效了。” 齐司礼冷哼一声:“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刚把脸转向一侧,被你强行掰了回来。 “齐司礼,真的没关系吗,没关系你偷笑什么呀?你在笑什么呀?” “……放开。” 啊,狐狸的脸又红了。 “我不放我不放,齐司礼你就承认吧,你是不是早就对我动心了?” 你开玩笑般揉他的脸,内心早就慌得分不清方向了。 完了完了完了,我真的是胆子越来越大了,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狐狸的脸都敢揉了。 诶?齐司礼居然在笑? 他勾住了你的脖子,逐渐向你靠近,呼吸只差几厘。 白檀香缠住了你的动作,你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紧张地捏住了衣角。 他仰头,温热的触感贴在了你的嘴角。 你呆呆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咳,恭喜晋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