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4章 观棋

    擂台上的两道身影四目相对，沉默了很长时间。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一战其实胜负已分，直到邹龙矢发出一声叹息，朱子健道了一声承让，很多观战者才知道此战已分胜负。

    “你的名字我记住了，朱……子……健！”邹龙矢收起湛蓝长剑，朝对手笑了笑，然后将目光投向了观战台，那是林孤所在的方向，他很早便注意到这位臭名远扬的世子殿下已经来了。

    “你来迟了！”

    顺着他的目光，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这句话是对谁说的，他在此战之前曾邀战林孤，只是彼时林孤并未现身，谁都不会怀疑此战若是这位东瀛剑师胜了，他必然会再次邀战林孤。

    众人在猜测林孤与这位东瀛人到底有何仇怨的同时也在感叹林孤的好运气，除了毁誉参半的名声，世人对于这位北洲侯世子的实力境界其实并没有多少信心。

    再加上林孤缩头乌龟的骂名，世人其实已经将他归类为绣花枕头，在感受过邹龙矢的强劲实力之后，没有人觉得林孤会赢，所以邹龙矢才会说：他来迟了。

    “或许不是我迟了，而是你早了！”林孤的回应听起来有些不讲道理。

    “或许吧，不过我们东瀛邹家不喜欢欠人钱，更不喜欢被人欠钱。”邹龙矢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但林孤听得懂，他说的不是钱，而是命。

    “你若是为邹恒而来，今日或许不是时候！”林孤目光微沉道。

    邹龙矢闻言笑了笑：“原来你知道我为何而来，今日我败的的确不是时候，那世子觉得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林孤蹙了蹙眉道：“我们还会再见的，你可以把利息先记着，我们中土人做生意最讲诚信。”

    邹龙矢看了他一眼，没有再接话，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转身走下擂台，身影慢慢的消失在了朱雀大街的尽头。

    林孤与邹龙矢的对话很简短，但是却透出了很多信息，熟知当年发生在初祖思界之中那场震惊天下的灾难之人并不多，但关注此事的人都不会忘记，数百士子十不存一，死了的人中有一人来自东瀛，名为邹恒，是一名阴阳师。

    至今没有人知道当年在初祖思界之中发生了什么，包括那些幸存下来的士子，这些年，林孤背负着这个秘密，他从不解释，但死了的那些人并非没人在意，因为活着的人会想着为死人报仇，就像寒山子，就像邹龙矢。

    而他似乎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仇人，因为血潮，也因为他的沉默，在这件事上，世人对他沉默的解读便是默认。

    这场简短的对话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林孤的到来，他们脸上的表情有吃惊诧异、仇恨冷笑，甚至还有同情。

    林孤注意到了北冥月投来的目光，他抬眼望了过去，四目相对，相对无言。

    擂台上已经安静了一段时间，朱子健收了虚空棋盘，负手立于台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他在等着下一个对手，可惜没人上台，朱子健抬眼望向观战台，正好看见林孤在发呆。

    “世子，邹龙矢的确来早了，而我似乎恰逢其时，世子可否赏脸赐教几招？”

    又是邀战，邹龙矢邀战，林孤不在，没有人会说什么，但朱子健当面邀战，林孤若是再拒绝，那便有些太不要脸了。

    林孤目光微动，看着朱子健的笑脸，他扬起了嘴角，淡淡道：“昨晚吃错了东西，今天身体不适，还是改日吧。”

    朱子健闻言，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观战人群中响起了喧哗之声。

    “果然是个缩头乌龟，连借口都找的如此粗鄙！”

    “这种人竟然会被传成公主殿下的心上人，简直可笑！”

    林孤就像没有听见那些谩骂，慢悠悠的拨开一粒葡萄丢到了嘴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李旦看着林孤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些担忧道：“你这样真的好么？”

    林孤抿了抿嘴，转过头看着李旦道：“他们骂他们的，我何时怕过骂名？”

    李旦摇了摇头道：“你为何不应战？”

    林孤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微正：“我还没想好！”

    许多目光都落在了林孤的身上，北冥嫣然叹了口气，谢贤气的牙痒痒，苦作舟摸着额头嘴里念叨着丢人，真他妈丢人。

    “子曰，你去吧，不然林孤那小子怕是要被唾沫给淹死了！”

    古韵闻言呵呵一笑，看着苦作舟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坐在苦作舟身后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站起身，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场上的喧哗之声小了许多，因为擂台上突然多了一个人。

    “师兄，请赐教！”年轻男子朝朱子健拱了拱手。

    观战台上，地坤阁主沈沧有些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没想到这对师兄弟这么快便对上了，慕子曰和朱子健都是棋圣爱徒，只是不知二人谁更强一些。”

    朱子健看着慕子曰，有些意外：“像你这么沉的住气的人竟然也忍不住了么？”

    慕子曰面色不变，淡淡道：“大师兄有命，子曰没有办法，本想让师兄多赢几局的。”

    朱子健哈哈一笑：“想赢我，你想屁吃！”

    慕子曰看着朱子健，脸上的表情有些木讷：“爆粗口并不能增加棋战的胜算，师兄请吧！”

    朱子健闻言，敛起了笑容，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白色棋子，慕子曰手中也同时多了一枚黑色棋子。

    二人将各自手中的棋子弹向空中，就如他们十多年前对弈时一样，棋子在空中相撞，闪耀荧光，随后化成了一张巨大的虚空棋盘。

    朱子健看了慕子曰一眼，道：“老规矩，猜先吧！”

    观战台上，李旦感受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些好奇道：“什么是猜先？”

    林孤闻言诧异道：“宇文大殿主不下棋么，你连猜先都不知道？”

    李旦呵呵一笑：“殿主下棋，不过下的是象棋。”

    林孤哑然失笑，解释道：“所谓猜先便是决定谁先落子的一种方式，一人抓一把白子不示人，一人取黑子猜单双，与白子数对上便能执黑先行。”

    “长者握子，师兄请！”

    朱子健虚空一握，手中已多了一把白子，慕子曰双指夹着一枚黑子放在眼前，朱子健微微一笑，摊开手掌，他的手中有七颗白子，为单数，慕子曰执黑先行。

    “师弟，请吧！”

    慕子曰的脸上没有什么欣喜之色，他手执黑子，食指轻弹，那枚黑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落在了众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一子落，定天元。

    朱子健的眉头微蹙，沉声道：“师弟想下险棋！”

    慕子曰面色沉静：“胜负险中求。”

    朱子健抿嘴一笑，右手手指轻挥，白子落点星位，这步棋很寻常。

    “林孤，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吃惊？”李旦问道。

    林孤认真的看着棋盘，他是读尽圣典中万千棋谱的人，但却很少跟人对弈，从古至今，一子定天元的棋局并不少，但这却并不是一步好棋，因为此刻的棋盘只有一子，这步棋的价值根本无法衡量。

    林孤看着李旦，沉声道：“慕子曰有先手优势，但第一子落在天元，那这种优势还是不是优势便不好说了。”

    林孤看着擂台上方落两子的虚空棋盘，心中闪过无数他曾经看过的棋局，识海之中的神念竟在不知不觉间被这盘棋局牵引，神念晶体急速转动，仿佛自己便置身棋局之中。

    朱子健与慕子曰在第一手后，落子速度突然加快，原本空旷的虚空棋盘之上，正以rou眼可见的速度被黑白两色占据。

    “他们真的是在下棋么，怎么看着像在撒棋子玩呢？”

    宾客之中有人感叹，因为朱子健与慕子曰落子实在太快，似乎已经超越了普通人的思考速度。

    “你能看懂么？”古韵皱着眉头，显然，她已经看不懂了。

    苦作舟看着棋盘，表情很认真：“就快看不懂了。”

    “谢院监能与东方殿主下棋，想必棋力高深，对这盘棋你怎么看？”

    观战台的一侧响起了李沧的问题，谢贤闻言目光微沉，道：“他们二人都将心神逼上了极端，棋圣传人，棋力自然不在话下，我想这大千年宴上能看懂这局棋的人应该不超过双掌之数。”

    玄女司司命赞同道：“要跟上他们的节奏需要有比他们强大的神念，要看懂这局棋更需要极深的棋力，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的确不多。”

    “以棋入道者，神念本就比一般人要强，这两个人有些意思！”留着美髯的黄龙军府府帅眯眼道。

    坐在他身旁的南极鲸闻言笑道：“杜琅琊，你看得懂棋？”

    名唤杜琅琊的府帅大人撇了撇嘴：“这种玩意本府帅哪里看得懂，南大鱼，难道你看得懂？”

    被人叫成南大鱼的南极鲸闻言，也不生气，哈哈笑道：“咱俩彼此彼此，不过虽然看不懂，但是看起来还是很过瘾啊。”

    杜琅琊和南极鲸是老相识，二人对视一眼，然后扭头接着看棋。

    “观棋者，懂棋的人观大势，不懂棋的人感气势，实则殊途同归，他们二人落子的速度似乎更快了，棋势未尽，果然不愧为棋圣传人。”李沧笑道。

    擂台之上，朱子健与慕子曰在第五十八手后，突然停止了落子，虚空棋盘的柔和荧光明暗不定，广场上的观战宾客全都屏住了呼吸，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乌云不知何时遮住了日轮，李旦抬头看了看天，发现苍穹看起来比早晨低了一半，厚重的乌云中隐隐有电光闪动。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看了一眼擂台上的二人，惊奇道：“他们怎么都闭上眼睛了，看不见也能下棋么？”

    林孤没有回答他，李旦目光转动，发现林孤不知何时也闭上了眼睛，他挠了挠头，自问道：“闭上眼睛也能观棋么？”

    朱子健双眸紧闭，一字落棋盘，苍穹响惊雷，雨未落，二人落子却如狂风骤雨，扑面而来，速度比方才又快了三分，心神也被逼上了极端。张三巅的世子贼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