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浮生清梦已黄粱(二)
空中的黑幕渐渐被拉开,太阳射出了一天中第一道光芒。光辉透过窗纸,射到平四昏睡的脸上,他的睫毛动了动,还未等睁开眼,便从椅子上跌落下去。 “你……你是谁?”就在平四揉着屁股缓神之际,床上忽然传来一个虚弱而沙哑的声音。 平四一惊,立刻跑过去,惊喜地叫道:“阮大人,您醒了?我是平四啊!” “平四?”阮浪扶着沉甸甸的头,撑着床板缓缓坐起身来。 平四搀扶着他坐起,连忙拿过一碗水递过去。 阮浪接过水碗喝了好几口,缓了缓神,才放眼看着屋内的陈设,喃喃道:“我这是在哪里?” 平四将水碗放在桌上,轻声道:“在郎中的家啊!您难道一点都不记得了?昨天晚上,我在街上看到您晕倒了,就将您送到医馆了!” 阮浪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拼命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忽然之间,夫人那凄厉的哭声和王璟yin笑声,再次出现在眼前,他立刻掀开被子跳下床。 然而,他全身都是伤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这一猛站起身来,就立刻跌回到床上。他瘫在那里粗喘着气,愤恨地瞪着天花板,暗恨自己的无能,更恨王璟的无耻和阴狠。 平四悲悯地看着他,轻声劝道:“阮大人,你身上的伤势过重,还是多休息段日子吧!” “不要管我!我要去救人!”阮浪强撑着身子,跌跌撞撞地下了地。 平四自知王璟的为人,想着阮浪此时前去已于事无补,反而会遭到王璟的再次迫害。可他嘴笨,实在不知该如何劝阻。 正在他为难之际,郎中推开门走进来,看到勉力前行的阮浪,惊呼道:“这位壮士真是神人啊!受了这么重的伤,竟能这么快就醒过来!我行医数十年还是第一次见!” 阮浪额头上冷汗涔涔,咬着牙一字字道:“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要死了她就活不成了!” 郎中虽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捻须笑道:“虽然壮士是神人,却也是rou体凡胎,并非金刚不坏之身。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只能卧床休息,否则你就算是想活,也怕是活不成啊!” 平四走过去扶住阮浪,温言劝道:“还是听大夫的劝,在这里好好休息吧。不管您是要救人还是要杀人,都得留下一条命来啊。” 阮浪却一把推开他,仿佛托着两条象腿般沉重的腿,在地上慢慢摩擦着往前走,对平四和大夫的话充耳不闻。 此时,他的后脑勺像烧着了般刺痛,双眸模糊尚不能视物,胸口和肺部都硬邦邦的,每跳动一下都会引起全身的剧痛。 汗水已打湿了贴身的衣衫,头上缠绕的绷带也再次被鲜血浸透。他却咬着后槽牙艰难前行,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倒下了,爱人将会是怎样的下场。 突然之间,他后颈一阵酸麻,随即,黑暗再次袭来。 黑暗中,爱人的脸向他飘来,在笑着向他道别。他急急忙忙想要去拥抱那张脸。可为时已晚,很快,爱人的脸庞越飞越远,最后竟凭空消失了。 一切又陷入到黑暗中,连他自己也消失了…… 然而,他和平四并不知道,此时在御守司已掀起了另一场风暴,而阮浪做为风暴的中心,不过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全城通缉的要犯。 尽管王肃再生王璟的气,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他从宅邸到御守司的一路,已经策划了一出大戏,不但能保下王璟的小命,还能借着此事让自己逆风翻盘! 平阳侯父子二人躺在两张干净的台子上,尸身上盖着白布。御守司所有衙役都胆战心惊、垂头丧气地站成两排,自知闯下祸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混账!这么多人连两个人都看不好!要你们何用?”王肃急吼吼刚一迈进门,就咆哮着大骂众人。 “小的们知错了!尚书大人饶命啊!”众衙役齐齐跪了一地,连连磕头哀求。 “你们求老夫有何用?死的是皇亲国戚!皇上若知道了,你们都得株连九族!”王肃怒发冲冠,一句话吓得众人魂飞魄散。人群中已经隐隐有了啜泣声。 王璟眼珠一转,从人群中走出来,义正言辞地说道:“父亲大人明鉴!此事大家也是受害者!这个案子还另有隐情!” 谁也没想到,一向窝囊纨绔的王璟,竟在为难之时挺身而出。所有虾兵蟹将均感激地看着他,心中感天动地。 王肃双眼微微一眯,沉声问道:“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隐情!” 王璟清了清嗓子,便用三寸不烂之舌将事实稍加渲染,就成了另一个结局完全不同的故事: 端午节那天晚上,本是阮浪值班,可阮浪带着大家赌博吃酒。有衙役还劝他看守平阳侯的重要性,他却我行我素、不管不顾,带着大家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王肃捻须沉吟片刻,冷笑道:“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未等王璟开口,幺六已经爬过来,指着一地狼藉说道:“尚书大人,那些酒坛和酒菜都是阮浪亲自买来的,那些就是证据啊!卑职们不敢说谎!” 狗三也连忙补充道:“刚才仵作来已经查了,那些酒被下了许多迷魂药!就是阮浪迷倒我们的证据!如果他心里没有鬼,为何要给我们迷晕!请尚书大人明察啊!小的们是冤枉的!” “对对对!”阿虎接着说道:“当时王大人还劝阮浪,看守平阳侯父子的事情重要,可阮浪全然不听劝阻,硬拉着王大人去酒。他定是早犹预谋!” “阮浪何在?”事情推动到这里,王肃不过顺势而为。 “所有人听命,现在开始全城通缉阮浪,抓到此人的重重有赏!”得知阮浪的不知所踪,正中王肃下怀!他立刻下了通缉令。 顿了顿,他转而看王璟:“一旦皇上发现二人死于非命,一定会追查到底,到时候你们谁也跑不了,免不了都是诛九族的重罪!为今之计,只有偷梁换柱,让二人死得毫无破绽,皇上即便再生气也无际可查!好在仵作和刑部都是咱们的人,这件事倒也好cao作。只不过,如果皇上问起,你知道如何回答吗?” 王璟眼珠一转,谎言信手拈来:“这件事的确是御守司的失职,不过诏狱环境一向恶劣,平阳侯年迈受不了这环境。张亨虽然是壮年,可前一阵子生了场病,便一病不起了……” 王肃捻须颔首,又看向一种衙役,沉声问道:“你们呢?知道该怎么说了吗?” 所有人连连跪拜叩首,齐声道:“小的们知道该怎么说了!请尚书大人放心。” 王肃阴鸷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正色道:“你们都是跟随璟儿的心腹,老夫今日设法救了你们一族人的性命!你们可要懂得知恩图报!” 众人再次叩首,扬声道:“小的们誓死效忠尚书大人、指挥使大人!” 整件事情到此终于有了结局,以王氏父子预想的方式。以至于当他们从管家口中,得知阮夫人投缳自尽时,丝毫没觉得慌张反而有些解脱——唯一的目击者就这样没了,再也没有人会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了! 不过,事后王璟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王肃为何不找凶手! 而王肃的答案更是让他上了一课:一旦确认这件事是凶杀,皇上一定会责令他们找到凶手。一旦找不到凶手,御守司就是玩忽职守罪加一等,不死也是彻底断了仕途。 况且能策划出这样的恐怖事件,背后之人一定是朝中重臣。他们为了平阳侯这对已死之人得罪其他人,不值得! 郎中家,平四守了阮浪一夜,实在撑不住了才将两个椅子并在一起,在上面打了个盹儿。可一觉醒来,床上却空空如也。 “糟了!”平四摸了摸床铺,上面余温尚在,他便立刻转身出门去追。可刚走到门口,却发现阮浪正神情恍惚地瘫坐在地上。 他蓬头垢面、双眼红肿、面白如纸,头上还包着白布,确实满身酒气,身旁还放着半坛残酒。 阮浪醒来后便要去王璟家救人,怎奈身体太过虚弱,他挪动了许久才挪到门口,便自暴自弃似地瘫坐在地上,一杯又一杯地灌着自己。 阮夫人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他挥之不去。只能将一杯杯烈酒灌进胃中,让身体的疼痛盖过心里的痛。 “阮大人,您身上还有伤,此时不宜喝酒。”一只手按住了他的酒杯。平四迈着沉重的步子蹲在他身旁。 “你懂什么!喝够了酒,才能去杀人!”阮浪却一把推开他的手,猛灌了一口酒,沙哑的嗓音中满是悲愤。 平四迟疑了片刻,才开口说道:“阮大人,昨天晚上诏狱里出了大事!平阳侯父子……被人杀害了。” 阮浪拿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又冷冷道:“死了就死了,关我屁事!” 平四略一沉吟,又道:“皇上嘱咐咱们好好照顾平阳侯父子,可如今咱们失职了,怕是皇上怪罪下来,咱们都要跟着遭殃。所以,现在不是喝闷酒的时候啊!” 阮浪一把抽出佩剑,摩挲着锋利的刀刃,森然道:“好!要死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想逃脱干系!若是皇上问起,我倒要将晚上的事说个清楚明白!” “不可!”平四忽然正色喝止他,然而喝止之后却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明眼下的情况,半晌,他才又道:“阮大人,听我一句劝。御守司的事你暂且不要去想,我帮您请几天假,您回去休息一段日子,把伤养好吧。” “回去?”阮浪双目通红地望着他,凄然大笑道:“回哪儿去?我此时已经无处可去了。我再也没有家了……”一抹轻焰的连枝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