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 经典小说 - 不易心[兄妹骨科]在线阅读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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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则有时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造了什么大孽,所以这辈子要来遭遭报应。第一次是只有他不在场的那次车祸,第二次是他听到她说:“我绝不会易心。”

    是,易则一时无言,心想你不会易心,你不会变。可你要是没变过,怎么会现在站在这里对你的亲生哥哥说这些话?可他看着她那张被他养得漂漂亮亮的小脸,又感到一种满足——他自己呢?小知,他想,我的meimei。你今年就要成年——我终于把你从一个那么小一只的跟屁虫小豆丁养成了大姑娘。

    这八年间,我要是真的从来没对你起过龌龊的心思,又怎么会在此刻感到一种快意?

    她出生在夏天的一个周三。

    那年他十二岁上初一,考完了期末的最后一门,数学的附加题有点复杂,几个朋友押着他去找老师对答案,他没什么意外地看答案上写综上易知未知数为……朋友们叫苦不迭大呼老师这易知二字写得嘲讽拉满,易则却没什么大的反应。这题对他来说不算很难,时间原因过程差了一点,答案是对的。但他也是个小人精了,知道不该惊动朋友们没考好的淡淡的忧伤,悄悄溜走了。

    爸爸的小皮卡货车在校门口的阴凉里等着。小皮卡只有两个座,爸妈开了一家小茶庄,这辆小皮卡就是为了运茶来买的,并没担负过接易则放学的重任。易则隔着车窗看见爸爸乐得合不拢嘴的一口白牙,立刻有了些预感。果然刚拉开副驾驶门钻进去,就被搂着头乱揉了一把。

    “你mama生了!是个小meimei。”爸说着启动车子,“以后我们四口人咯,爸爸要买辆小轿车……”

    小meimei。这三个字让十二岁的易则有一瞬间被一种奇妙的感觉给攫住,心脏柔软地一缩。独生子女对二胎的态度一般可以分为两派,一是欢呼雀跃派,二是抵死抗拒派,而易则就是第三世界随便派。一年之前爸妈决定再要一个孩子,两个人在饭桌上小心翼翼旁敲侧击打探儿子的态度,最后十一岁的易则实在忍不下去了,抄起筷子给他爹妈一人夹了个宫保鸡丁里的红衣花生米。于是几个月后,他趴在mama的肚子上听到了里面小小的声响,今天爸爸告诉他,从今以后你有个meimei。

    其实是弟弟还是meimei对十二岁的易则来说并没有什么所谓。他单纯地就是有种亲历了生命降临的参与感。好神奇……他洗手消毒、换上防护服,看到保温箱里小小的婴儿,胎脂已被洗掉,露出干净的小脸和小手。她和自己一样有深深的双眼皮的褶痕,小小的鼻子刚生下来就已经是和他相似的形状。易则听说婴儿刚生下来一些时候都是红紫色的像只皱巴巴的小耗子,但他的meimei……那么小、粉白色的、舒展的,近乎透明的脆弱,像一朵小栀子花圆嫩的幼瓣。她醒着,视觉应当还没发育完全,可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当他将要离开时,她突然哭了。

    护士抱起了她,哦哦地柔声哄着。对他说:“meimei很喜欢你呢。你们家的宝宝是我抱过最黏人的一个。”

    一个月后,易则放学回家,看到了离开保温箱、被裹在襁褓里的她。她刚刚从一场长途旅行中返途,易则想她一定累极了,所以睡得很香。可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指,虚虚地悬在她脸旁。

    mama的笑声在背后响起来:“小则,给meimei取个名字吧?”

    易则愣了愣,沿着他小栀子花似的meimei做头脑风暴:小栀、小知。加上姓呢?——易知。他喃喃出声,而她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悠悠地醒来了。

    小婴儿第一次看见他,竟然没有哭。她看着他慢慢地眨了眨眼,他的手指被她握住,轻而柔软的,让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道难题的解,困难而复杂的过程,最后展现出来风轻云淡的两个字,易知。

    他几乎就是在那一刹那决定下来。

    “易知,”他认真地看着她只睁开了一半的眼睛,说,“就叫易知。”

    从这天起,地球上多了一个易知小朋友,而易则的暑假就在数学题里的易知和家里的小易知之间度过了。一开始他其实并没怎么参与拉扯一个婴儿的过程,爸妈还是蛮靠谱的,知道孩子不是给孩子生的,茶庄忙起来就请了阿姨。可是小宝宝就是这么一种存在感极强的玩意儿,他有事没事就想去看看她,小易知一见他就笑,躺在床上啊呀哇哇地说婴语,   伸着两条胳膊要抱。易则那个时候刚开始蹿个子,还没开始长他的肌rou,视觉效果上略显单薄,干脆抱meimei当举铁,两个月下来肱二头肌的锻炼成效rou眼可见。

    九月份易则开学。冬天来到时小meimei学会了爬,没过多久她又学会了走。孩子长大的时间好像总是格外快一点,易则的寒假结束了,又一个暑假即将到来,易知小朋友终于开了尊口。那天易则收拾好东西刚蹬上鞋子要出门,妈在卧室里收拾着东西,小易知突然扶着学步车飞出来,看起来好像很兴奋的样子。她将近一岁了,穿粉色印小熊的婴儿连体衣,扎两个小揪揪,有自己选的蝴蝶结卡子在上面,一走路晃得像超市门前的摇摇车。她瞪着两只大眼睛,婴儿肚子挺得鼓鼓的,好像非常骄傲的样子:“哦、呃,的的!哥哥!”

    这就是她人生里的第一句话。

    易则其实有点忘了他当时是什么心情,想来应该是感动的,毕竟他和她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是同样的骨骼血流组成的两副身躯。或许是大脑刻意地将它模糊,让他忘了一切尚未发生时、天真时代的那些单纯情感,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再次听到她叫他哥哥时减轻一些负罪的煎熬。语言是思想的阀门,无论如何他乐意铭记这一刻,当她开始讲话,他意识到这个小人儿她是有思想的,她从此起要开始生长出她独一无二的人格。

    十三岁的易则在门边蹲下来,许园也从卧室里探出头。她看到她小rou团子似的小女儿跌跌撞撞地向她的儿子走过去,他已经长得很高,有了少年的样子。他笑着举起他的meimei,像举起一只小狮子。夏日清晨的阳光飞落到两个孩子的头发梢,许园拿起手机给易方拍了张照片发过去——易则性子很淡,她一直忧虑他的态度,这下她终于能放下心来——那时她许愿:小则、小知,要永远相亲相爱。

    许园这个愿最终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实现了,但她应该料到的,亲兄妹一直这么相亲相爱没有波折一定是不可能事件。大龄生产的缘故,易知其实没有足月,肺的发育并不很好。她三岁开始上幼儿园,第一天就被小朋友们养蛊似的五花八门病毒细菌给打败了,大病一场。

    易知总体上是个挺乖的小孩,从婴儿时期就很少哭,只要基本的需求被满足了就不会闹人。但面对阿奇霉素她还是绷不住了,太苦了!她跳下爸爸的膝盖把脸往mama怀里贴,三十六计百般武艺全用上,总而言之第一要义是宁死不要把嘴巴露出来。许园和易方对小女儿又心软,如此闹了一晚上,眼看易知不见好转,易则出马了。

    此时的易则已经上高中,正在以rou眼可见的速度长高,眼见着将要突破一八零大关,衣服下面的身体也开始变得结实而强壮,对付一米不到的小易知像对只小鸡崽子,衣服领子一拎她就毫无反抗的余地,扑腾都显得很微弱。他使用的手段也没什么花里胡哨的,不用暴力手段,就是纯骗加吓唬。他喝了一口说不苦,其实易知不信的,但可能因为她哥哥长得确实有点好看,外加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血脉压制,她在他面前就像被加了一层降智debuff。她信了,她喝了,她要吐了。易则快准稳地捏住她的嘴。小易知委屈得一哽咽,药全进了肚子里。

    “我们小知真乖。”易则连哄带鼓励,在爸妈钦佩的目光下拆了块糖塞易知嘴里。

    “我恨你……”易知吃了糖倒也不妨碍大哭,“坏人!我最恨你!”

    此恨绵绵——没能持续多久。第二天易则起大早去药店买了草莓味的儿童剂,可算挽回了在小姑奶奶心中的信任。下半学期易则为了跟队竞赛方便选了住校,半个月才能回来一次。许园和易方送儿子开车送儿子到学校,心里有喜有忧。喜的是孩子长大了,而且聪明、优秀,他俩做父母的没怎么费心思他就长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忧的却也是孩子长大了,怎么记忆里他还是那个像小知一样要抱的孩子,一转眼就可以独立去生活了呢?

    易方揽着易则的肩膀拍了拍:“你都要比爸爸还高了……小伙子。照顾好自己,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易则说,“顺利的话高二就可以去参加IMO。如果能拿奖,之后可以走保送,压力就比高考小很多了。”这些流程老师都和他说过了,他不是没有信心。

    许园目送易则拉着行李箱走了,叹了一口气。恍然又想起来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

    “妈?”

    “这是小知让我给你的。她不好意思。”许园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小物件。易则把行李箱立在一旁,两只手掌拢成一个小碗,等着接meimei的御赐。原来是个乐高小人,微笑脸,三七分的深色头发,简单的白衬衣黑裤子,还真有几分像他。

    “小知自己也有一个,还给了我和你爸一人一个。”许园拿出自己的那个女小人给易则看,“meimei说,我们都带着她的小人偶,就算分开了,拿出来看一看,到哪里都可以想想她。”

    要么说小朋友是小朋友。她还没走过很多路看过很大的世界,从家到学校的距离于她而言也许就是天涯海角的远,只是短暂的分隔,在她的小脑袋里就像是生离死别。易则笑出声来,让那只小人仔暂时入住了他胸前的口袋:

    “妈,替我告诉小知,我会偶尔想想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