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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狱

    

下狱



    谢妘幼时顽皮,又是个坐不住的,泥猴儿似的满院子嬉耍,故而体魄较之寻常闺阁女郎还算是强健,从小到大无病无灾。

    这样的人一般不轻易生病,一旦生起病来就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已经过去了好几日,谢妘整个人瞧着仍是恹恹的,侍女雪枝端来刚熬好的药,黑褐色的药汤还散发着热气,才靠近些许,那股难言冲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她捏着鼻子偏过头,叠声道:“快些端走,喝了几日都不见好,可见喝了也无用,不喝也罢。”

    雪枝苦口婆心劝道:“那怎么行呢,医师说了,这药需得日日不落才有成效,娘子快趁热喝了罢。”

    谢妘面露不耐,抱怨:“雪枝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啰嗦了,这药太烫了,你先放放,对了,我的蜜饯呢,你快去取蜜饯,这药熏得我喘不上气。”

    待雪枝取来蜜饯,便看到桌上空了的药碗,十分诧异,娘子几时喝药这般痛快了。

    谢妘却是满不在乎道:“喝个药而已,有什么难的,快把蜜饯递给我,去去苦味。”

    “是吗?妘娘这样喝药,这盆君子兰怕是要被你养死了。”

    一道温润男声响起,谢妘闻声望去,疑惑道:“怎的今日回来迟了?”

    宋彦随口道:“官署内有些事耽搁了,雪枝,再去煎一碗药来。”

    谢妘嘴一撇,还想辩解。

    只见宋彦端过那盆君子兰,放在她跟前,泥土湿润,泥味和药味混杂在一起,属实算不得好闻。

    谢妘自觉理亏,登时哑口无言。

    宋彦看得好笑,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念头,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谢霁在官署说的话,心底划过一丝异样,面上却不显,兄长疼惜幼妹罢了,也不奇怪,只是心底的怪异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雪枝重新端上一碗汤药,众目睽睽之下,谢妘想抵赖也不能。

    她看着药碗热气袅袅,忽的想起一桩事,那晚和谢霁酒后迷情,事后却忘记喝避子汤以防万一,心头一怔。

    回来后她全都抠出来清理干净了,应当无事罢?何况已经过去好些天了,现在再喝避子汤也无用了。

    再说哪就那么容易中,若妇人怀孕有那么容易,哪还有那么多人去拜佛求子?她与宋彦成婚三月以来,虽不至于夜夜笙歌,可夫妻间的伦敦也不算少,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呀。

    她承认谢霁样样都是拔尖顶好的,难不成这事上也能百步穿杨、拔得头筹?越想越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见她半晌不动,宋彦又催促她趁热喝,谢妘苦着脸屏住呼吸,一口气喝尽了整碗汤药,药汁入口,苦而辛的气味盈满口鼻,一直苦到了胃里,忙捻起蜜饯,压住那股反胃的冲动。

    苦得她美眸中泪花点点,宋彦失笑,轻抚她的脸颊,温声道:“怎的喝个药,这样可怜?妘娘还是个稚子么?”

    谢妘没什么气势地瞪了他一眼,知道他在取笑她,别以为她听不出来,郎君真是变坏了。

    ——

    时值九月,金风玉露,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谢府将设金菊宴,邀世家贵女郎君赏玩,一同吟风咏月,也存着庆贺谢霁接任尚书令的心思。

    连帖子都是喜庆的正红色,谢妘手上把玩着,倒没有注意到今年的帖子与往年有什么不同,毕竟她也是头回从谢氏收到请柬,往年她都是东道主。

    她只是思量着,谢氏既然下了帖子,这代表应是接纳了她的夫君罢,那她届时带着宋彦一同赴宴也不知会不会叫长公主打出去。

    “娘子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侍者慌慌张张奔过来,还险些教门槛绊倒,到了谢妘跟前,甚至顾不上行礼,口中直吵嚷着大事不妙。

    雪枝出声训斥:“娘子面前,也敢这样放肆无礼,我瞧你是想吃板子了。”

    谢妘思绪被人打断,见侍者慌不择路,神情惊慌不似作伪,抬手制止了雪枝发难,皱眉道:“发生何事了?”

    侍者气喘吁吁,语不成句:“娘子,郎主入了大狱了……老夫人急得、急得昏了过去,您快去瞧一眼罢,前堂已经乱做一团……”

    谢妘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还算镇定,冷静道:“你先别慌,随我去前堂。”

    她提着裙琚,匆匆赶至前堂,就看到宋府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郎君、夫人都聚在了一起,乱成了一锅粥,你一言我一语,沸反盈天,比之那市井菜口也不遑多让。

    吵得她脑仁疼,当即走到正中央,拿起一块案木,“梆”的一声重重拍下,声音不轻不重:“到底是出了何事,你们来个人将原委同我细细道来,莫要添油加醋,若现在嚎丧未免也早了些。”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静默,一群人竟就这样被一个小娘子制住了,本家之人平日里鲜少能见到谢妘,同在一片屋檐下,许多人甚至不知她是何模样,但在整个宋府,年轻貌美又盛气凌人的小娘子也就只有那个出身陈郡谢氏的新妇了。

    众人颇为不服气,心道你一个小娘子还能解决此事不成,但又想着谢妘出身高门,也许真能有什么办法呢,何况她背后可是谢氏,宋府全靠着宋彦才有如今的地位,荣华富贵皆系于他一人,若是寥落至从前的境况,是万万不肯的。

    谢妘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磨磨蹭蹭、不知所谓,心头生出一丝烦闷,这是她头一回直面下嫁的弊端,婆家皆是些没有眼色见识之人,有一点风吹草动便如丧考妣,便是高门世家有些见闻的侍女也不会如此。

    这时一人站了出来,他是宋彦的三叔,为人口齿伶俐,亦帮着宋彦处理一些事务,细细将自己所知晓的同谢妘道来。

    “只是听狱吏说,郎君好似犯了渎职之罪,再想细问,便脸一横恶狠狠地赶人,官署内众目睽睽之下,那些卫兵当场不由分说除了郎君的冠,将人羁押了……”

    谢妘蹙眉,渎职的罪名,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端的是看官位大小,她不懂官场上的事,可她也知道,宋彦不过是个正八品的小官,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正所谓君子死而冠不免,如今教人当场除了冠,可见事态严重。

    她又问:“可否准人探视?”

    宋三叔一脸为难,支支吾吾道:“本朝律法有言,下了大狱之人,判词未定之前不得私下探视。”

    谢妘一时不言,见她沉默下来,众人又吵嚷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族亲愁苦道:“那岂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三郎入狱,大狱不同于寻常关押百姓的牢房,这拘上三五日,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是啊,三郎究竟犯了何事?我平日里就叮嘱他做官需得恪尽职守,唉……”

    “这是你能说出的话?我都替你害臊,你无非是怕三郎倒了,后半辈子的荣华皆作烟云罢……”

    “你也别说我,你问问在场的哪个不是这么想的?哼,若是三郎有个什么事,我看我们只能全都回冀州老家做些不入流的营生了……”

    “三郎……”

    谢妘拍了板,肃容道:“规矩是死的,既然狱吏未曾明言,便是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情势还不明朗,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天塌下来自有个高的顶着,我谢妘作为宋彦的新妇,我都不怕受牵连,你们cao这份闲心做什么。无事便散了罢,有什么待到探视过夫君再说。”

    这话说得不算好听,但莫名的给宋氏族亲吃了一颗定心丸,是了,再怎么说谢妘还姓谢,纵使谢氏在外不大情愿承认这姻亲,但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谢妘的夫君遭难罢,何况这于谢氏的声名也不好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