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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填志愿,填完第二天,班主任来奶茶店找我,一直等到我下班。 我以为她给我送钱来,结果不是。 我高考成绩不赖,考了573分,比去年足足多了261分。 成绩出来,我特想给我姥姥打电话,后来一想,她已经不在了。 连滑板也不在了。 按照比例来算,我至少能挣到15000块,但我只打算收班主任10000块,毕竟,这个分数,上北方大学十拿九稳了,有她一份功劳。 “你把志愿改一下。”自从高考结束后,班主任又换回了她的小窄裙和高跟鞋。 “凭什么?” “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浪费了你的分数,你换一下,换个东方大学。我算过了,你这个分数有80%的胜算。” “我考大学,又不是你考。” “你填北方大学会影响我拿奖金。” 忘了说了,在金钱的刺激下,我们班竟然是过本率最高的班级,全校第一名也在我们班。 “你不是富二代么?” “富二代又不是跟钱有仇。” “我的奖金什么时候给我?” “你换完志愿,我就给你。” “你这是作弊!”我就知道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 平白无故给你一万块。那人不是傻就是脑子有病。 显然眼前这个穿得曲线玲珑的女人两样都不是。 她精得很,利用我们帮她拿奖金。 我希望她身后的旋转门能将她夹住,但没有,有个人将她拽开了。 大盖帽叔叔。 不是,他今天没有穿制服。 他抓着她的手。我就知道他们会勾搭到一块儿。 “你要是我meimei,我非揍你一顿不可。”他说。 她还带了个警察来威胁我。 不过他倒是先挨揍了,班主任的胳膊肘撞上他的腹部,眼里的刀子也甩了过去,“说什么呢。” “呃……我去超市买点儿酸奶。”帮手走了。 班主任把我拽到卖手机的门口。 “我再饶你一部手机。” “什么?” “你改填东方大学,除了奖金,我再饶你一部手机。” “饼倒是越画越大了。” “现金我都带来了,”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给我看了看,又塞回包里,“手机现在就可以买。” 手机。 我愿意付出我的生命去换一部手机。 更何况区区一个东方大学。 “成交。”我率先走进了手机店铺里。 就这样,我拥有了三样东西。 东方大学,一万块钱和一部手机。 我用新买的手机查了一下,东方大学距离我们市,跟北方大学差不多远,区别是,东方市是一个国际大都市,常住人口2500万。 我想象了一下人群拥挤,脚脖子踩脚脖子的情形,这跟我理想中人不见人的生活状态有差距。但为了手机,我可以忍受这种差距。 反正那些人也都不认识我。 领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我去了趟书店,逛了好久,终于买到一本便宜又合心意的书,高尔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在里头夹了张纸条,又在扉页上写下了“希望你走出温室,成为真正的花朵”,把它送给了班主任。 她真的太缺少历练了,才几个回合,便又多饶了我一部手机,以后遇到比我更厉害的学生,不是把她吃得连渣都不剩了?就算她交了个当警察的男朋友,可警察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呀,不能时时看着她。 真正的强大,是自己变得强大。 我希望她能看懂我的良苦用心,毕竟,那本书花了我二十块钱。 纸条上写着“柳飘飘现向李惊借款壹万圆整,将在二零二三年七月三十一日前还清。借款人:柳飘飘” 领第二个月工资的时候,东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寄到了学校里,店长又请我们吃了顿火锅,在四十度的高温下,躲在空调房里冻得瑟瑟发抖地吃火锅,我喜欢上了这种跟老天爷对着干的感觉。 我去了趟尹志强的家,还带了瓶酒,我觉得我真是有病,明明他每次喝完酒之后都会揍我,我想来想去还是给他买了瓶酒,52度的二锅头。 尹志强不在家,我把酒放在门口鞋架第二层的拖鞋上,他在家总爱穿那一双后跟已经磨成纸片样的拖鞋,趿拉来趿拉去。 他不会漏掉那瓶酒。 自从期末考试他来学校,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学校让我免费吃住在学校,一直到高考结束,班主任明令禁止我再回尹志强的家,说我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她。 我忙着好好学习挣大钱,哪还腾得出时间有问题。 高四下半个学期过得格外的风平浪静。 后来听说派出所关了尹志强几天,就把他给放了。 我走在尹志强家后头那条去公交车站的小路上,第一次感觉坦然又平静,想起小时候徘徊在那条路上时的纠结与恐惧,怎么也没想过有一天我能够彻底离开。 “说不定会有辆车经过把我撞死呢?”我害怕得不行的时候,常常对自己说这句话,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安慰自己的句子,如果死亡近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可以壮着胆子往前走。 还好那条路上从没跑过一辆汽车。 刘圆圆兑现了她的承诺,把她的校服送给我留作纪念,还带我去了一家打折的服装店买衣服,我买了两件白T恤,一条牛仔裤,一条卡其色短裤,总共花了160块钱。 我已经记不清距离上次不穿校服是什么时候了,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T恤太大,挂在肩上,短裤说是短裤,其实一直到膝盖弯,有种好笑的怪诞感。 刘圆圆觉得我应该再去弄个头发,我说算了,一天花掉160块钱,已经超过了我能忍受的极限。 我买了两根皮筋,把头发扎了起来,是的,它们已经能够扎成马尾了。 东方大学9月6日新生报到,我买了最便宜的火车票,拿着录取通知书打完折,又花了86块钱。硬座15个小时,我一秒钟都没合过眼,兴奋像要上天,靠窗的大哥好心地跟我换了位置,火车经过一个个小站,穿过丛林,掠过江面,驰骋在没有秋意的平原上,车厢里满是方便面的香味,馋地我垂涎欲滴,我没有经验,不知道火车上还供应开水,只带了一袋超市里买的8片装的面包,手机调了闹铃,每两个小时吃一片,跟吃药似的。 我头一回没觉得饿,可能因为手机太好玩儿了,我拍了好多照片。 下午4点多,窗外的太阳还晒得起劲,隔着玻璃,我都能感受到光线的炽热,火车的速度降了下来,广播里开始提示“东方市到了”“欢迎您到东方市”之类的客套话。 大家纷纷站起来,取行李架上的行李,我没有行李,只有一个买衣服送的纸袋,里头装了另外两件新衣服,和几件旧的换洗内衣。 两个月的工资,还剩1380块钱,我都存进了卡里,卡放在我的短裤口袋里,那个口袋深得像马里亚纳海沟,所以卡放在那里很安全。 等我安全到学校,班主任会把奖金给我划到卡里,她怕我在路上被坏人骗。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反悔。 我欠条都打给她了。现在我有些后悔。 月台上站着一只引人注目的火鸡。 我没见过真正的火鸡,但我打赌火鸡一定是那样的。 樱桃红的T恤配一条镶着金龙的黑色裤子,金龙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好像随时等着腾空而起。 刘明朗,像只火鸡一样的站在那里。 所有的人都看他,他满不在乎地回望他们,还冲人点点头。 有时候我想问来着,不过终究没问,人类是不是有一组专门决定脸皮厚薄的基因?而刘明朗凑巧拿到了四个大A? 我随着人流往前走,快要进入铺满了减速条的地下通道时,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肯定是大学迎新组打来的——我告诉过他们火车到站时间。 “柳飘飘,你走错了,东大迎新的大巴停在北二号口,不是从你那个通道出去。”刘明朗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可信度为负数。 我随着人流接着往前走,没两步,衣领又从后面被扽住了,“跟你说了是这边。” 他拖着我往后走,我伸手去打他,但是够不着。 “刘明朗,你不会正好也考到了东大吧?” “是啊。” ”不会是为了我吧?” “可能也只是想证明自己没你画的那么小。” “何必那么麻烦,你脱光了在食堂走一圈……” 一个爆栗在我头上炸开。 “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松开手,这次他没说错,前头还有另一个通道,直通北二号出口,门口停着一辆白色大巴,车身上挂着红色横幅——欢迎东大新同学。 五个月后。 周五我在奶茶店打完工,很晚才回学校,刘明朗站在女生宿舍楼下跟几个男生聊天,看到我,“找你有点事儿,”说完抓着我的袖子,把我带上教学楼顶楼,上头冷风呼啸,跟高中时候的顶楼很像。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蛋糕,蛋糕小小的,还点了一根蜡烛,风很大,蜡烛很快被吹灭了。 我看到上面写了一圈字——“我要把这个cao蛋的世界欠你的,统统还给你。” 字太多,蛋糕都被涂花了。 蜡烛也灭得很快,可我还是看清了。 刘明朗将两只耳机塞到我的耳朵里,手指小心翼翼地不碰到我的耳朵,又把手机揣进我兜里,齐柏林飞艇吵闹又尖利的声音如海浪般刮过来,他将一块滑板踢到我的脚边,等我踩上去,他轻轻拍我的肩膀,“去吧。” 滑板吱吱呀呀地叫了起来。 可能是我长胖了,它有些不习惯了。 我身体前倾,保证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前轮上,第二圈的时候,它不再叫了,右后轮也没有发脾气。 它有些生气,但是没有发脾气叫我摔跤。 我听见刘明朗在风中喊:“蛋糕我替你吃了吧。我今天忙了一天,一口东西都没来得及吃呢。” 那天是我20岁生日。 要是没有最后这一个部分,这真是一个完美的生日。